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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出言反对,也没有人高呼万岁。他们只是跪在那里,将头埋得更低。一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诏书发下去,谁会来?谁不会来?山海关的吴三桂?湖广的左良玉?还是山东的刘泽清?他们来了,是福是祸?京城这块肥肉,怕是又要引来一群饿狼。
林渊仿佛能看到那些官员们藏在宽大朝服下,各自闪烁的眼神。他甚至能想象出,当司礼监的太监将拟好的诏书呈上时,崇祯皇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宫门大开。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名内官,手捧黄绫诏书,直奔京城九门。
林-渊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来到了离他最近的正阳门。
城门之下,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当那名内官展开诏书,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开始宣读时,人群中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议论。
“勤王……是要各地的兵马都来救咱们了吗?”一个面带菜色的妇人,不确定地问着身边的丈夫。
“那敢情好!大明的兵马千千万,还怕他一个李闯不成?”
“可……他们能来吗?来得及吗?”一个读过几天书的老者,忧心忡忡地摇着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议论声中,夹杂着希望、怀疑、恐惧和茫然。但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空洞。对于已经被饥饿和恐慌折磨得太久的他们来说,一份诏书,几句许诺,已经无法再在他们心中激起太大的波澜。
他们更关心的,是下一顿饭在哪里。
林渊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丝毫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结果。
这份凝聚着一个王朝最后希望的诏书,被快马送出京城,送往四面八方。
然后,石沉大海。
一天过去了。
京城内外,一片死寂。除了李自成大军的探马在城外越来越猖獗,没有任何勤王兵马的影子。
两天过去了。
城内的粮价,又涨了一成。权贵们南逃的马车,更加频繁了。
三天过去了。
崇祯皇帝每日登上城头,从日出站到日落。他手中的千里镜,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通往京城的每一条官道。
官道上,空空如也。
只有被秋风卷起的黄土,迷蒙了他的双眼。
第四天,终于有消息传来。
不是捷报。
宣府总兵王承胤,接到诏书,非但没有出兵,反而派了密使,出城与李自成联络,商议投降事宜。
大同总兵姜镶,闭门不出,声称兵力不足,要“固守待援”。
密云总兵唐通,象征性地派出了三百老弱病残,刚出密云地界,就遭遇了一小股流寇,一触即溃,逃了回去。
至于那些被寄予厚望的藩王和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如左良玉、刘泽清之流,则干脆连个回音都没有。他们的奏报,永远是“正在筹备粮草”、“正在集结兵力”,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而是一场不急不缓的春游。
唯一一个表现出“忠心”的,是山海关的吴三桂。他派人送来奏折,言辞恳切,声称自己接到伪造的“建州女真异动”的军报,正在严防边境,待查明真相后,便会“即刻挥师,以报君恩”。
这份奏折被送到崇祯面前时,这位天子只是惨然一笑,将奏折丢进了火盆。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傻子。
这天下,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
消息传到林渊耳中时,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用一柄小刀,细细地削着一块木头。
陆平站在一旁,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语气中难掩失望和愤慨。“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枉食朝廷俸禄,国难当头,竟无一人是男儿!”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削着手中的木头。木屑纷飞,渐渐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他手中成型。
“大人,咱们……下一步怎么办?”陆平看着沉默的林渊,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京城,怕是……真的守不住了。”
林-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吹掉木雕上的碎屑,那是一个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将军,面目模糊,却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守不守得住,不是他崇祯说了算,也不是李自成说了算。”
林渊将木雕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陆平,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勤王诏书,对崇祯来说,是一场空欢喜。但对我来说,却未必是坏事。”
陆平一愣,没明白林渊的意思。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它让这潭死水,多了一些变数。虽然来的可能不是援军,而是一群想趁火打劫的豺狼。但只要是变数,就有机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冰冷的锋锐,“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那些可能到来的‘勤王军’,想进这北京城,都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