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周府的骚乱,柳如是的失踪
林渊的动作停在了门边,整个人像一尊瞬间凝固的石像。
那件宽大的斗篷还披在柳如是的肩上,他温暖的体温,方才还透过布料传来,此刻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隔绝。
柳如是的心,刚刚才从绝望的深渊里被捞起,尚未安放妥当,便又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静止,悬在了半空。
她顺着林渊的视线望去,只能看到院墙下那片被雨水浸透的浓重阴影,以及在廊下灯笼光晕中斜斜飞舞的雨丝。
什么都没有。
可她能感觉到,林渊搭在她肩上的手,五指无声地收紧了半寸。那不是安抚,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如同猎豹发现威胁时的戒备。
林渊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在身侧极快地比了几个手势。那动作迅捷而隐秘,若不留神,只会以为是雨水从他指尖滑落。
藏在院中各处阴影里的几名新兵,如得了敕令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变换了位置,向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悄然合围。
整个过程,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院子里,依旧只有雨打芭蕉的淅沥声。
“计划有变。”
林渊的声音极低,几乎是贴着柳如是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混着雨夜的凉气,让她耳根一阵酥麻。
“跟紧我,别怕。”
他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将她往自己身侧拉得更近了一些,斗篷几乎将两人完全裹住。那沉稳的语气,像一颗定心丸,将柳如是刚刚浮起的慌乱,又强行按了下去。
她用力点了点头,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方丝帕,里面的毛笔和印章,是她舍弃一切后,带走的唯一念想,此刻也成了她汲取勇气的信物。
林渊没有再走那条通往后院的月亮门。
他拉着柳如是,转身走向了另一侧,那里是一堵爬满了青苔的院墙,墙角下堆着几个废弃的酒坛和一口倒扣的破缸。
这是下人倾倒杂物的地方,平日里无人会走。
林渊一脚踏在破缸的边缘,借力一提,身形便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湿滑的墙头。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单膝跪在墙头,俯身向柳如是伸出了手。
“来。”
一个字,简洁而有力。
柳如是抬头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救赎者,轮廓清晰而坚定。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了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林渊的手臂肌肉微微贲起,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柳如是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他轻松地提上了墙头。
脚下是湿滑的瓦片,耳边是呼啸的风雨,俯瞰下去,是媚香楼外那片灯火阑珊的秦淮河景。这种感觉,新奇、刺激,又带着一丝令人心跳加速的危险。
就在此时,院墙的另一侧,那片林渊先前注视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被雨声吞没的闷哼。
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
林渊的眼神动了动,却并未多看一眼。他揽住柳如是的腰,防止她因不稳而滑落,低声道:“闭眼。”
柳如是下意识地听从,紧紧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她便感觉身体一沉,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林渊抱着她,稳稳地落在墙外一条泥泞的窄巷里,溅起一圈污水。
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无人追来,这才将她放下。
“走。”
他拉着她的手,迅速消失在了金陵城纵横交错的雨巷深处,像一滴水,汇入了夜色的大海。
……
次日,清晨。
雨停了。
一场彻夜的春雨,将金陵城洗刷得焕然一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秦淮河的水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晨雾,几艘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宿醉未醒。
媚香楼的门前,却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
周大富,周员外,今日人逢喜事,穿了一身崭新的大红锦袍,胸前还特意挂了一朵不成样子的绸花。他那张原本就肥腻的脸,因为兴奋和酒精,涨成了猪肝色,配上八字胡上沾着的油光,活像一尊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弥勒佛。
他身后,是八抬大红花轿,以及一队敲敲打打的吹鼓手。几十名周府的家丁护院,一个个挺胸叠肚,虽然大都眼窝深陷,脚步虚浮,像是昨夜没睡好,但依旧努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隔开。
“吉时已到!迎新人咯!”
一个媒婆扭着水桶腰,捏着嗓子高喊一声,甩着手帕便往媚香楼里冲。
媚香楼的老鸨,徐娘,早已在门口候着了。她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一见周大富,便矮了半截。
“哎哟,周员外!您可来啦!我们家如是姑娘,可是等您等得望眼欲穿呐!”
“少废话!”周大富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浊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人呢?赶紧给老子弄出来,误了吉时,老子拆了你的楼!”
“是是是,奴家这就去,这就去!”
老鸨点头哈腰,一路小跑着上了二楼,直奔柳如是所住的蘼芜院。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柳如是虽然是楼里的摇钱树,但性子太傲,骨头太硬,不好拿捏。如今能换来周大富许诺的一千两白银和城南的三间铺子,这买卖,划算!
她推开院门,脸上还带着笑,嘴里已经开始嚷嚷:“我的好姑娘,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把门关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
昨夜的雨水还积在青石板的洼处,倒映着初升的、灰白色的天光。
老鸨心头闪过一丝异样,这院子,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她走到房门前,轻轻推了推。
门,虚掩着,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淡淡墨香和残茶的冷气,从屋内涌出。
老鸨探头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一夜无人安睡。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窗边的那架古琴上。
“铮”的一声轻响,是她碰倒了什么东西。
一根断掉的琴弦,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人……人呢?”
老鸨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冲进房间,疯了似的翻找起来,床底下,衣柜里,甚至是那小小的妆匣,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什么都没有。
柳如是,连同她平日里最珍爱的那些笔墨纸砚,都像是被这潮湿的空气融化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人!来人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媚香楼清晨的宁静。
楼下,正等得不耐烦的周大富,听到这声尖叫,眉头一皱,提着袍子便冲了上来。
“鬼叫什么!人呢?”
他一脚踹开房门,正撞见失魂落魄的老鸨。
“周……周员外……”老鸨哆嗦着嘴唇,指着空荡荡的房间,“如……如是姑娘她……她不见了!”
“什么?!”
周大富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他冲进屋里,那双小眼睛扫了一圈,最后也定格在了那架断弦的古琴上。
他不是傻子。
人不见了,琴弦断了。
这不明摆着是……跑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混杂着滔天的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周大富,在金陵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花了天大的价钱,请动了官府,摆下了这么大的阵仗,结果临了,新娘子跑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周大富的脸,往哪儿搁?
“废物!一群废物!”
周大富猛地转身,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老鸨的脸上,直接将她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子的银子呢?老子的铺子呢?你个老虔婆,敢跟老子玩花样!”
他还不解气,又冲着跟上来的几个家丁护院,一人踹了一脚。
“饭桶!都是饭桶!五十多个人,连个娘们都看不住!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家丁们被踹得东倒西歪,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点酒,一个个就跟中了邪似的,睡得比死猪还沉,现在骨头还软着呢。
整个媚香楼,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周大富的咆哮声,老鸨的哭嚎声,家丁们的哀叫声,混杂在一起,引得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封楼!给老子把这破楼封了!里里外外,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搜!”
周大富红着眼睛,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还有!去府衙!告诉王捕头,就说有贼人劫走了我的……我的人!让他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老子找出来!”
骚乱,从一座青楼,迅速向整个金陵城蔓延开来。
就在周府的家丁和闻讯赶来的捕快,将媚香楼搅得天翻地覆之时,一名负责勘查现场的老捕快,却在院墙外那条泥泞的窄巷里,停住了脚步。
他蹲下身,盯着地上一处不起眼的脚印。
在脚印旁边的泥水里,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一丝微弱的金属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用佩刀的刀尖,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袖箭,通体漆黑,箭簇三棱,尾部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字。
老捕快将袖箭凑到眼前,仔细辨认了片刻,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猛地站起身,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对他的上司王捕头低声道:“头儿,这事……怕是大了。”
“大什么大?不就是一个臭娘们跑了吗?”王捕头不耐烦地道。
老捕快将那枚袖箭递了过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
“您看这个……这个‘化’字……是东厂提督,王德化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