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3章:小六子的情报,闯军内部的恐慌
夜色,是京城最好的遮羞布。它掩盖了城墙上的血污,藏起了废墟里的枯骨,也为那些在阴影中穿行的人,提供了完美的庇护。
小六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昼伏夜出的耗子。他缩在德胜门外一处被闯军征用后又废弃的马厩里,腐烂的草料和马粪混合的气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腌入味。但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周围的阴影里,还潜伏着十几个同样装扮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林渊从新兵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饿过肚子,见过生死,眼神里有股子寻常人没有的机灵和狠劲。
“都记住了吗?”小六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咱们不是去杀人,是去杀心。话要说得像那么回事,要带着怨气,带着不甘,带着自个儿都信了的委屈。”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布袋,解开绳子,倒出十几块被精心敲碎的银角子。在从马厩破洞里透进来的微弱星光下,那些银角子泛着冷幽幽的光。
“银子是胆。给了银子,话才有根。”小六-子将碎银分给众人,“找那些刚被整编过来的杂牌军下手,找那些吃不饱饭、眼睛里冒绿光的下手。别扎堆,散开了去,像水滴进油锅里,炸一下就走,绝不回头。”
众人默默点头,将银子揣进最贴身的地方,然后一个个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小六子自己也行动起来。他没有往大营中心去,那里防备森严,而是绕着边缘,走向一片专门安置伤兵和伙夫的区域。这里是整个大营最混乱、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
他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独臂的汉子,正蹲在火堆旁,用仅剩的一只手,费力地撕咬着一块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何物的干粮。从他破烂的衣甲来看,他显然不属于李自成的嫡系部队。
小六子装作一个逃难的百姓,畏畏缩缩地凑了过去,手里捧着一个同样干硬的窝头。
“大……大爷,”他怯生生地开口,“讨口热水喝。”
独臂汉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麻木。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那个豁了口的瓦罐努了努嘴。
小六子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过去,用手捧了点温水喝下,然后又坐回火堆旁,将手里的窝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
“大爷,您吃。”
独臂汉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落魄的“难民”会分给他食物。他迟疑地接过半个窝头,塞进嘴里,咀嚼的速度快了许多。
“你是哪儿人?”汉子含糊地问。
“南边逃难过来的。”小六子叹了口气,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悲苦,“本以为跟着闯王能有条活路,没想到……”
他话说到一半,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独臂汉子来了兴趣,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小六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大爷,您是自己人,我才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听说了吗?巩华城那场大火……”
“听说了,不是说内讧,抢粮草走火了吗?”
“屁的内讧!”小六-子脸上浮现出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我有个同乡,就在巩华城那边当差。他亲眼看见,是闯王自己的人放的火!”
“什么?”独臂汉子手里的半个窝头掉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小六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闯王嫌咱们这些后来投靠的弟兄人太多,不好管,还得分粮食。他这是想借着‘粮草被烧’的由头,让咱们这些外姓人明天去攻城,去当炮灰,活活耗死在京城城墙下!等咱们死光了,他再带着他的嫡系老本,轻轻松松进城,独吞那满城的金银财宝和娘们儿!”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独臂汉子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被吞并的不甘、粮草分配不均的怨怼、对未来的迷茫……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独臂汉子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那只仅存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他……他娘的……真这么毒?”
“可不是嘛!”小六子见火候已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到汉子手里,“大爷,这是我最后一点家当了。您拿着,明儿攻城要是觉得不对劲,赶紧找机会跑吧。咱的命是自己的,可不能给人家当了垫脚石还帮着数钱!”
说完,小六子不再停留,起身便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独臂汉子呆呆地坐在原地,手心里那块冰凉的碎银,和心底那团燃烧的怒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窝头,忽然觉得无比恶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伤兵营帐。
……
同样的故事,在闯军大营的无数个角落里,以不同的版本上演着。
一个负责喂马的伙夫,从一个神秘的“同乡”口中听说了这个“真相”;一个巡夜的小兵,捡到了一个布包,里面除了几文钱,还有一张写着“李贼焚粮,鸟尽弓藏”的字条;两个喝着闷酒的低级军官,被邻桌一个醉汉的“酒后真言”惊得酒醒了一半……
谣言,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借着夜色和人心的缝隙,疯狂地蔓延。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
“哪个?烧粮草那个?”
“不是内讧,是闯王自己干的!”
“真的假的?”
“八九不离十,不然为啥刚烧了粮,就逼着咱们明天总攻?”
渐渐地,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议论,议论又演变成了争吵。一支刚刚因为抢水囊而打起来的小队,在被军法官拉开后,其中一个士兵红着眼睛怒吼:“凭什么我们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他们老秦兵就能顿顿吃肉?明天还要我们先上?老子不干了!要去送死你们自己去!”
“哗啦”一声,周围的士兵骚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鼓噪。
恐慌和骚动,像水下的暗流,迅速汇成了一股足以倾覆巨轮的力量。
闯军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李自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铜制的烛台和舆图滚了一地。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帐篷。
帐下,几名大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报——”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颤抖,“大王,西营……西营的刘宗敏将军,和汝州来的田见秀将军,为……为明日攻城的先后顺序,吵……吵起来了!刘将军说田将军的人畏缩不前,田将军骂刘将军想拿他们的人当炮灰,现在……现在已经拔刀了!”
“混账!”李自成气得浑身发抖。
还没等他发作,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
“报!大王!南营发现上百名士兵试图趁夜逃跑,已经被督战队斩杀!但……但跑掉的更多,营中人心惶惶,已经弹压不住了!”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李自成那颗本就焦躁不安的心上。他明白,这不是偶然。粮草被烧,军心浮动,这是他预料到的,但他没想到,这股浪潮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背后,一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传我将令!”李自成眼中杀机爆闪,声音嘶哑而残忍,“凡有再敢造谣生事、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凡有临阵脱逃者,一律斩杀!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将官,给我拖到阵前,砍了脑袋!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敢坏了我的大事!”
他这是要用血,来强行镇压这股恐慌的浪潮。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屠刀挥向自己人的时候,恐惧固然会蔓延,但仇恨的种子,也同样会埋下。
马厩的阴影里,小六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远处火光下,一颗颗人头落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和怒骂;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愈发浓烈的,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他的心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亲手搅动风云的兴奋。
林渊大人的计策,成了!
他看到李自成的督战队,像疯狗一样在各个营地之间来回奔波,抓人,杀人。整个大营,已经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他知道,他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
他悄悄退回到安全地带,从怀中掏出笔墨和一张油纸,借着微弱的星光,迅速写下了一行字。然后,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最不起眼的瘦马,将字条塞进一个特制的竹管,绑在了马腿的隐蔽处。
他拍了拍马的屁股,那匹马吃痛,嘶鸣一声,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跑进了茫茫夜色。
这是他和林渊约定的信号。马会绕一个大圈,最终被人引导到城墙下,用绳索将情报吊上去。
做完这一切,小六子才终于松了口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里回荡着林渊那平静却充满力量的声音。
“我要你,在明日清晨,李自成准备下令总攻的前一刻,在卢沟桥上……竖起一面旗。”
“一面……吴三桂关宁铁骑的帅旗。”
小六子现在有些明白了。
这面旗,不是给李自成看的。
它是要给那些已经心生绝望,准备逃跑,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的闯军士兵看的。
它是一个路标,一个希望,一个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刚刚送进城的情报,就是告诉林渊大人——
那头骆驼,已经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