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时,已近子时。
秋深露重,寒月如钩,孤悬于墨色天幕,洒下清冷辉光,将襄阳城巍峨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森严。
群豪尽兴而归,或相互搀扶,醉语喧哗;
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中回荡,渐次散去。
许清安婉拒了郭靖派人相送的好意,言称习惯独行,且居所不远。
他独自一人,踏着青石板路上斑驳的月影,步履从容,看似与寻常晚归士子无异。
然而,他那远超常人的灵觉,早已如一张无形巨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周身数十丈的范围。
离了城守府邸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转入一条较为僻静的长街,两侧屋舍大多漆黑。
唯有几户窗隙间透出微弱烛光。
秋风穿过巷弄,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轻响,更添几分夜深人寂的萧索。
就在这沙沙声中,一丝极其微弱的破空声,以及一道若有若无、刻意压制的呼吸与心跳,在他神识的“水面”上漾开了清晰的涟漪。
有人跟踪。
气息阴冷,步伐轻捷如狸猫,正是宴席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
许清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步速,甚至故意将脚步放得略显沉重,仿佛带着几分宴后的疲惫。
他未转向直接回保药堂的路,而是折入了一条更为幽深、两侧皆是高墙、罕有住户的死巷。
巷子尽头是一堵斑驳的砖墙,月光被高墙切割,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许清安在巷中停下脚步,背对着来路,仿佛在欣赏墙角一丛在秋风中瑟瑟摇曳的枯草,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跟踪者显然没料到他会走入死胡同,在巷口略一迟疑。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许清安倏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巷口阴影中那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
“阁下跟了一路,不嫌辛苦么?”
许清安的声音在寂静的巷中响起,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夜色已深,何不现身一见?”
那灰衣人显然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的行藏竟被如此轻易识破,而且对方似乎早已洞悉他的存在。
他自恃潜行匿迹的功夫乃是一绝,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察觉,此刻心中顿生警兆。
但他反应极快,既已暴露,便不再隐藏,身形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立于巷口,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他依旧低着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许先生好敏锐的耳目。在下不过奉命行事,想请先生移步一叙。”
“奉何人之命?去何处叙?”许清安语气淡然,负手而立,青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与对方那刻意收敛却难掩戾气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先生去了自然知晓。”灰衣人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寒意,“若不肯移步,说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话音未落,灰衣人眼中凶光一闪,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人已如一道灰色闪电,疾扑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远超寻常武林高手,双掌屈指成爪,指尖隐隐泛着幽蓝之色,带起一股腥风,直取许清安双肩要穴,显然是想一举制住,而非取命。
那爪风凌厉,竟隐隐发出嗤嗤破空之声,显示出极为深厚阴毒的内力。
然而,这在江湖上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突袭,在许清安眼中,却慢得如同儿戏。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双泛着蓝光的毒爪即将及体——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并非源自实物,而是源于精神层面。
许清安双眸之中,似有淡青色的微光一闪而逝。
一股磅礴浩瀚、凝练如实质的神识之力,已无声无息地勃发,将扑至面前的灰衣人全身笼罩!
灰衣人前冲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壁,又像是陷入了粘稠至极的泥沼。
他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沉重如山,疯狂地挤压着他的身体,令他四肢百骸动弹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直接作用在他的精神之上,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俯瞰众生的神只。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渺小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志。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瞳孔急剧收缩。
他想催动内力挣扎,却发现丹田如同被冻结,苦修多年的阴寒内力如同死水,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他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许清安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着对方眼中那由凶狠转为恐惧、再由恐惧化为绝望的神色,缓缓开口,声音直接传入对方混乱的心神深处,如同神谕:
“说。你的身份,目的。背后主使之人。”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抵灵魂。
灰衣人精神本就处于崩溃边缘,此刻被这蕴含着金丹修士意志的声音冲击,心神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他眼神变得涣散,面容扭曲,挣扎着,却无法抵抗那深入骨髓的拷问。
“我……我是……金国……‘暗隼卫’……玄字营……”他断断续续,如同梦呓。
“奉命……潜入襄阳……查探……城防……联络……内应……名单……在……在我怀中……油布包……”
“内应还有谁?今夜席上,还有谁是你们的人?”许清安追问,神识之力稍稍加重。
灰衣人浑身剧颤,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抵抗,却又无力挣脱。
“……连环坞……钱……钱驼子……是……是我们的人……还有……那……那文士……是……是临安……相府的人……他们……也想……也想郭靖……死……”
话语零碎,却已足够惊心。许清安目光微冷,果然如此。
金国细作与朝中奸佞,竟已将这襄阳城渗透至此。
他不再多问,神识如刀,瞬间切断了灰衣人的心脉与大脑的联系。
那灰衣人身体猛地一抽,眼中神采彻底黯淡,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许清安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他神识微动,从其怀中摄出一个用油布紧密包裹的小包,收入袖中。
随即,他屈指一弹,一点微不可见的火星落在尸体上。
顷刻间,那尸体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一阵青烟,连同衣物、随身物品,尽数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
巷中恢复了寂静,唯有秋风依旧,吹动着那丛枯草。
许清安走出死巷,目光平静地望了一眼城守府的方向。
他并未立刻前往,而是回到保药堂,取出一张纸。
将方才所得信息——暗隼卫、钱驼子、秦相府文士,以及可能存在内应名单之事书写其中。
随后,他身形微动,已如轻烟般来到城守府外,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将那枚玉简以一股柔和的丹元之力包裹,悄无声息地送入郭晋的书房,精准地落在其书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保药堂后院,仰头望向那轮冷月。
月华如水,洒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今夜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指尖清风,拂去些许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