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出现在视线。
许清安精神微振,催动丹元,加速前行。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这片神山的磅礴与神秘。
他依照《神农百草经》中对极寒之地的描述与自身灵觉的指引,避开可能存在生灵活动的区域。
深入昆仑腹地,寻找那符合“玄冰养魄阵”要求的万年玄冰窟。
历经数日搜寻,在一处人迹罕至、飞鸟绝迹的雪峰之下,他终于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被千年冰雪覆盖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向内望去,幽深不知几许,散发出足以冻裂灵魂的极致寒意。
许清安没有丝毫犹豫,背负着竹茹,一步踏入其中。
洞内并非一片黑暗,四壁皆是万年不化的玄冰,折射着外界投入的微弱天光,呈现出一种幽蓝色的、梦幻般的朦胧光辉。
寒气刺骨,若非他金丹修为,又有丹元护体,顷刻间便会化为冰雕。
这里安静到了极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冰窟中回荡。
他寻了一处最为开阔、玄冰品质也最为纯粹的洞窟中央。
小心翼翼地将竹茹的尸身平放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
随后,他盘膝坐下,无视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寒意,双手开始结出一个个繁复而古老的法印。
指尖逼出蕴含着他金丹本源的精纯灵力,混合着残存的功德之力与神识印记。
在竹茹身体周围的九块万年玄冰上,勾勒出一道道暗含天地至理的符文。
每一笔划下,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金丹上的七道裂痕就隐隐作痛。
但他眼神专注,动作稳定,没有丝毫差错。
“玄冰为基,神魂为引,气血为桥,封魄固形,万载不腐……阵,起!”
随着最后一道法印落下,低沉的咒言在冰窟中响起。
刻画在玄冰上的所有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清辉。
一道无形的、蕴含着极致寒意与封禁之力的光膜,缓缓升起,将竹茹的尸身完全笼罩其中。
光膜之上,隐约可见许清安的神魂印记在缓缓流转,与这九块万年玄冰、与这座大阵,形成了一个微妙而稳固的平衡。
阵法已成。
竹茹的肉身,静静地躺在光膜之内,面色安宁,仿佛只是沉睡,被永恒的寒意与师尊的守护,凝固在了时光之中。
许清安望着光膜中那张熟悉的面容,久久不语。
最终,他缓缓闭上双眼,就在这冰窟之中,面对着这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短暂的永恒,如同老僧入定,静坐了下来。
冰窟之外,风雪依旧。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淌的意义,唯有永恒的寒冷与寂静。
………
就在许清安于昆仑之巅开始漫长探索的同一时期。
临安城,西湖畔,保安堂。
岁月的侵蚀,远比战火更为无声,也更为彻底。
昔日“医仙”许清安坐镇、名动临安的保安堂,门庭依旧。
那面招牌却已蒙尘,漆色斑驳,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
这一日,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少年,与一只羽毛略显凌乱、神情萎靡的白鹤,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保安堂门外。
正是历经艰辛,终于抵达临安的刘纯与白鹤。
刘纯望着那陌生的门楣,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
药堂内,光线昏暗,药柜依旧,却少了记忆中的那份盎然生机与井然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药材味,显得有些沉闷。
一个头发已见花白、身形微佝、面容布满风霜皱纹,望之竟如六七十老叟的中年男子,正戴着眼镜,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费力地核对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他便是石头,当年许清安收下的七岁稚子之一,如今,已年近五十。
因维系保安堂劳心劳力让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更为苍老。
旁边,一个穿着朴素、鬓角也已染霜的妇人,正低头缝补着衣物,神态温婉却难掩疲惫,正是芸娘。
她偶尔抬头看向门外,眼中带着一丝对外界、对过往的茫然。
刘纯的进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石头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眯着眼打量了刘纯片刻,眼中先是疑惑。
随即,当他的目光落到刘纯腰间那枚刻着“安”字的古朴玉牌时,浑身猛地一震!
“你……你是……”石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站起身,连带着椅子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芸娘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怔怔地望过来。
刘纯看着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师姐,如今却被岁月打磨成如此苍老模样,鼻子一酸。
强忍着泪水,躬身行礼,声音哽咽:“敢问可是石头师兄,芸娘师姐……小弟刘纯,奉……奉师尊之命,回来了。”
“刘纯师弟?!”石头绕过柜台,快步上前,紧紧抓住刘纯的肩膀,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又看向他身后的白鹤,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吗?师尊呢?师尊他老人家可安好?竹茹师姐去寻师尊了,你们可曾遇到?”
提到竹茹,刘纯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师兄!师姐!竹茹师姐她……她……为救师尊……身死道消了!”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石头与芸娘头顶!
石头踉跄后退,撞在药柜上,发出沉闷声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芸娘手中的针线筐哐当落地,针线撒了一地,她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滚落。
白鹤也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唳,鹤唳声在寂静的保安堂内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怎么会……竹茹师姐她……”石头喃喃着,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浑浊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那个清冷如月、医术卓绝、如同他们大姐般的竹茹师姐,竟然……已经不在了?
芸娘跌坐在椅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痛哭。
保安堂内,一时间被巨大的悲痛与死寂笼罩。
刘纯跪在地上,将成都之事,天罚之威,竹茹如何为师尊挡劫,如何逆转金丹,如何身死道消,师尊如何背负其尸身前往昆仑……一一泣诉。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石头与芸娘早已被生活磨砺得坚韧、却依旧保留着对师尊与师姐最深情感的心上。
良久,石头才颤巍巍地走上前,将刘纯扶起,老泪纵横:“起来,师弟……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师尊……师尊他……”
他想问师尊如何,却又不敢问,生怕听到更坏的消息。
刘纯擦着眼泪,摇头道:“师尊布下大阵,封存了师姐肉身,于昆仑静修。他……让我们回来,守住保安堂。”
石头和芸娘闻言,心中稍安,却又被更深的忧虑与悲伤淹没。
师尊独自承受着一切,而他们,却在这临安城中,庸碌老去,连师姐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冰冷的地面上。
师兄弟相认,带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撕心裂肺的死别讯息。
物是人非,长生路上,师尊所承受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沉重与孤独。
保安堂外,临安城依旧歌舞升平,仿佛未曾察觉远方昆仑的雪,与一个时代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