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后有话说!
………
许清安静听良久,待到刘基言毕,他心中关于刘纯的最后一段尘缘。
仿佛一幅漫长的画卷,终于缓缓卷起,妥善珍藏,达到了真正的圆满与安宁。
他起身,青衫微拂,对依旧恭敬侍立的刘基道:“尘缘已了,吾将去矣。你身负经世之才,选择辅佐帝王,建功立业,亦是人间正道,一种修行。”
“望你始终谨记纯儿教诲,善用所学,明辨是非,匡扶社稷,不负此生所学,亦不负纯儿期望。”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屋顶,看到那璀璨而神秘的星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超然的意味。
“这金陵城气象万千,王气鼎盛,如日中天。然,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光影相伴,暗流亦随之滋生。你身处权力中心,更当如履薄冰,明哲保身,切记,切记,好自为之。”
他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刘基。
“此丹予你,可做危机关头保命之用。”
言罢,不待刘基再多挽留或请教修行之惑,他的身形便已御空而起,转眼消失于暮色之中。
刘基紧紧的攥着那枚丹药,对着许清安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
……
从应天往北,那里有一座他曾隐居二十载,收集“地魄”,体悟尘世烟火的前朝旧都。
许清安御空于云层之上。
罡风凛冽,却不能近他身周三尺。
从上俯瞰下方,锦绣江南渐次后退,运河如线,城镇如棋。
他并未全力飞遁,而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将化神境的神识如同最细腻的纱网,轻轻铺洒向脚下这片饱经沧桑又焕发新生的土地。
江淮平原,春耕正忙。
水田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农人赤足踩在泥泞中,弯腰插下翠绿的秧苗。
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犬吠声声,混着农夫吆喝耕牛的号子,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田园牧歌。
与元末那种田地荒芜、十室九空的惨状相比,眼前的景象无疑令人欣慰。
新朝轻徭薄赋,鼓励垦荒的政策,似乎已初见成效。
然而,神识扫过更偏远的山区,仍可见废弃的村落遗址,残垣断壁间生满荆棘,无声诉说着战乱的创伤未远。
一些交通要道上,新设的卫所兵堡林立,兵士操练的呼喝声隐隐传来,透着肃杀之气。
提醒着世人,北元残余未靖,天下并未真正太平。
过黄河,景象又有所不同。
河水浑浊,奔腾东去,两岸土地略显贫瘠。
许多村庄显然是近些年才重新聚集起来,屋舍简陋,百姓面容黧黑,带着劳作的艰辛。
官道上,时有押运粮草军械的队伍逶迤而行,气氛凝重。
这里是北伐的前沿,战争的阴云并未完全散去。
许清安心中无喜无悲,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王朝鼎革,生灵涂炭,而后休养生息,周而复始。
他见证了南宋的灭亡,蒙元的崛起与暴政,如今又见汉家旌旗重扬。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个人的悲欢在其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水花。
他的目光越过山川河流,投向了北方地平线上那座日益清晰的宏伟轮廓——北平府。
洪武元年,明军攻占元大都,随即改称北平府。
昔日蒙元帝国的统治中心,如今已换了主人。
按下云头,于城外僻静处现身,许清安缓步走向那座熟悉的城池。
城墙依旧高大巍峨,但城头飘扬的已是明字旗号,守城兵士的服饰盔甲也全然不同。
城门洞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蒙元时期常见的色目人、蒙古贵族车驾已鲜少见闻。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南腔北调的汉人商旅、军户移民。
走入城中,那种新旧交织的感觉更为明显。
蒙元时期建造的宫殿、官署大多被封存或改作他用,一些具有鲜明蒙古风格的建筑被拆除。
街道格局虽大致未变,但许多店铺的招牌、行人的衣冠,都已努力向着“恢复汉统”的样貌靠拢。
市面还算繁华,但比起当年作为帝国都城时的万商云集、百业荟萃,终究是冷清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政权更迭后特有的、混杂着期待与谨慎的气息。
他循着记忆,走向当年租住的那片街巷。
时光的力量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昔日的街坊邻居,木匠周成、铁匠老周他们,早已化作黄土一抔。
连后人也不知迁徙至何方。
他当年居住的那个带着小院的小院,几经转手,如今住着一户从山东迁来的军户人家。
男主人是北平都司下的一名低级军官,院中晾晒着孩童衣物,传来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许清安静静地立于巷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年前那个秋日,他初至此地,布下“地魄引灵阵”。
看到了豆娘降生时,邻里的忙乱与喜悦。
看到了那个蒙古小王爷巴特尔好奇的目光。
看到了自己二十年间,于此地感受红尘百态,缓慢修复金丹裂痕的点点滴滴。
一切,都已远去。
他神识微动,悄然覆盖了全城,细细感应。
当年他离开时,豆娘已长大成人,嫁与城中一敦厚人家。
如今近七十载过去,物是人非。
很快,他在城西一处普通的民居中,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薄、却与他有一丝因果牵连的血脉气息。
那户人家姓陈,家主是个经营杂货铺的商人,日子还算殷实。
但近期似乎正为一桩官司所扰,与一蒙元遗留下的地方豪强有关,家宅气运显得有些晦暗低迷。
是夜,月明星稀。
许清安悄然出现在陈家宅院之内,未惊动任何人。
他看了一眼主屋内,那对中年夫妇愁眉不展的模样,又看了看侧屋中熟睡的孩童。
他并未现身,只是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没入那家主体内,可助其心神清明,应对官司。
同时,将几锭金银并一道驱邪避祸的平安符,悄然置于他家库房角落,足够他们渡过此次难关,并保后世一两代衣食无忧。
离开北平前,他心念一动,去了当年巴特尔那座王府府邸旧址。
不出所料,府邸早已易主,如今是一位北平将领的宅院。
巴特尔其后人家族,应是随着蒙元北遁,早已不知所踪,或许,也早已埋骨草原。
立于北平城头,遥望南方。
临安、北平,一南一北,承载了他太多红尘记忆。
如今,这两处的尘缘已基本了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方,投向了那片横亘天地、白雪皑皑的雄伟山脉。
昆仑。
那里,有他永恒的牵挂,也有通往未知的起点。
青虹再起,划破夜空,不再留恋这人间烟火,直指西方昆仑。
山河在脚下飞速后退,星月仿佛触手可及。
化神之后,速度何其之快,不过数个时辰,那连绵不绝、如同巨龙脊梁般的昆仑山脉,已遥遥在望。
越是靠近,他心中那份对竹茹的愧疚便越是清晰。
尘缘如絮,随风渐远。
前路漫漫,星海可期。
下一步,便是昆仑雪峰,玄冰养魄阵,以及那决定去留的——墟眼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