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由校回宫时,王象乾与王在晋已在乾清门外等候多时。
见二人神色焦虑,朱由校不由得皱起眉头。
“出何事了?”
朱由校尚未下马,王象乾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急步上前呈上:
“陛下,山东急报,三府发生大旱,布政使已核实,三地秋收无望,请朝廷早作部署,拨粮赈灾。”
未及朱由校翻阅山东奏报,王在晋又递上另一份急报:
“陛下,辽东来信,奴酋派阿敏统领镶蓝旗攻打毛文龙与朝鲜。”
“毛文龙寡不敌众,放弃镇江堡,退守皮岛。”
“阿敏攻下镇江后,越鸭绿江入侵朝鲜,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除青壮男子与年轻女子外,其余百姓尽数屠戮,鸡犬不留。”
“目前整个朝鲜局势动荡,民心不安,沿江一带的百姓纷纷向南逃难。朝鲜国王已派遣使者前往沈阳求见熊廷弼,希望朝廷能派兵剿除建奴。”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亲率正黄旗与正白旗,并联合科尔沁部落,数日前已出兵进入漠南草原。林丹汗仓促迎战,首战即遭败绩。”
朱由校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两个消息无疑都令人忧虑。
山东灾情虽在意料之外,但他早有应对之策,尤其是粮食方面,早已有所储备。
倒是努尔哈赤让人刮目相看。
在损失不小的情况下,居然仍有胆量两线作战,甚至远征蒙古,这种魄力确实非同一般。
至于朝鲜国王,未免太不切实际。难道以为只需一句话,朝廷便会出兵相助?
他拿起奏章问道:
“熊廷弼有没有采取行动?”
“回陛下,得知建奴分兵出击后,熊廷弼立即亲率三万骑兵与步兵自沈阳出发,直扑建奴领地。在萨尔浒城下激战两日,未能破城,又担心沈阳空虚被袭,只得撤军返回。”
熊廷弼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他在得知敌情后毫不犹豫,第一时间调集沈阳精锐出征。
可努尔哈赤也不是好对付的,他早有准备。萨尔浒城留有一旗兵力防守,赫图阿拉又有代善与莽古尔泰坐镇,随时可以支援。
“先回乾清宫,另外召程国祥与倪文焕进宫。”
一回宫中,朱由校第一件事便是卸下身上的铠甲,那分量确实不轻。
“传旨登莱巡抚袁可立,立即出海,先与毛文龙取得联系。”
“再遣使节前往朝鲜,回复朝鲜国王,言明建奴此次出兵仅为掠夺粮草,不久便会自行撤军。我朝无需出兵,以免浪费军资。”
“并以朕的名义敕令朝鲜国王,须竭尽全力支援毛文龙,配合我朝在辽东形成夹击之势。”
王象乾只觉皇帝手段高明,原本是求助的一方,竟被扭转成了必须执行命令的一方。
“陛下,朝鲜内部局势亦不稳定,恐怕朝鲜国王未必肯遵旨行事。”
朱由校神色淡然,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就告诉他们,有毛文龙在,朝鲜便可安稳无忧;若毛文龙被建奴彻底剿灭,那朝鲜也将危在旦夕。”
“元辅按朕原话草拟圣旨即可,其中利害,想必朝鲜国王与其群臣自会权衡清楚。”
朝鲜虽为小国,却历来被大明视作藩属中的重中之重。
其国虽不大,但资源丰饶,大明对此地的扶持从未间断。更何况,朝鲜之名,乃太祖皇帝亲赐,其地位非同寻常。万历年间,大明两次出兵驱逐倭寇,助其复国,若无大明,朝鲜早已不存。
“两位皆为统军之人,元辅当年威名远播北疆,你们以为,老奴与林丹汗一战,胜负将如何?”
两人听罢,陷入沉思。朱由校并未催促,只是端坐御座,静静等候。
许久之后,二人对视一眼,似有默契。
王象乾率先开口:
“陛下,臣以为林丹汗更有可能取胜。虽说他首战失利,但他终究是蒙古大汗,仍有数万忠于他的骑兵。而老奴兵力不过两万,虽有科尔沁部相助,但相较之下,仍处劣势。”
“更何况,老奴远道而来,对草原地形不熟,而林丹汗却占尽地利。蒙古骑兵作战迅速,建奴能否抵挡,尚存疑问。”
王在晋听后,连连摆手,立即回应:
“元辅所言有失偏颇。打仗并非单纯比拼兵力多寡,古来以少胜多之例比比皆是。”
“若兵力决定一切,那淝水之战中,苻坚百万大军为何败于数万晋军?”
他随即转向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臣断定,林丹汗必败。”
“建奴虽兵力有限,却久经战阵,战力远胜蒙古。”
“而林丹汗虽为大汗,实则众叛亲离,漠南各部各自为政,早已貌合神离。”
“蒙古刚遭挫败,士气低落,首战再败,军心动摇,与建奴相比,高下立判。故臣以为,林丹汗必败于老奴之手。”
朱由校深以为然。林丹汗虽有兵力与地形之利,但其军队战斗力远不及建奴。
事实上,在老奴与黄台吉时期,建奴的军事力量仍属强劲,明军、蒙古军、朝鲜军皆难以正面对抗。
不过,这种强盛也只是相对而言。明末乱世,各方势力皆在衰败之中,只是明军的溃败更为严重罢了。
王象乾虽曾长期统御边镇,但所接触的多为蒙古骑兵,并未真正与建奴交锋。他对建奴的认知,自然存在局限。
他更未意识到,如今的蒙古军队,已不如几十年前那般骁勇,战力早已大不如前。
并非他能力逊色于王在晋,而是年岁渐长,许多事情便难以亲力亲为,精力也远不如前。
即便是汉武帝、唐太宗这般英明神武的君主,到了晚年也难免判断失准,行事偏颇。
王在晋的直言并未惹怒王象乾,反倒被他坦然接纳,这正是朱由校欣赏他的一处。
他所需要的是能共商国事的内阁,而不是一个只知互相攻讦、你来我往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