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秦良玉与马祥麟同样出身千年土司世家,朱由校仍直言不讳。他信任他们,相信他们会支持自己。
秦良玉面对国家大事一向不含糊。
襄阳之战时,她明知儿子马祥麟可能战死,仍坚定支持他与李自成交锋,其胸怀由此可见。
她心中所怀,是国家、百姓与君王的大义。
只要她点头,便等同于赢得了石柱土司以及大部分土家族的支持。
她在族人心中地位极高,其话语分量不亚于圣旨。
她之所以能长期拥有充足的兵力与粮饷,正是因为族人对她的爱戴与信赖。
朱由校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
“剿灭奢崇明并不难,但他远远不够资格成为朕此番出兵的主要目标,更不配成为最终目的。”
“你们对水西安氏应该都不陌生吧?那个盘踞川贵边界、传承千年的贵州最大土司!”
若论历史渊源,水西安氏的根基比石柱马氏还要深厚。虽然两者都源自汉代,但起点差距极大。
石柱马家虽自称出自伏波将军马援,却仅是旁支一脉。真正与主家血脉相近的,是马超一系。可惜马超与马岱的后人缺乏作为,渐渐淡出历史舞台。
马祥麟的祖先虽无显赫出身,却凭自身努力逐渐崛起。直到宋元时期,才在一方站稳脚跟,成为有影响力的家族。
水西安氏则完全不同,其起家堪称得天独厚。
当年诸葛亮南征孟获等蛮族首领时,安氏先祖全力协助,立下赫赫战功。
诸葛亮以汉室天子之名正式册封罗甸国王。
自三国起,安氏便稳居一方要藩,声势不衰。
大汉就是大汉,国号为汉,无关“蜀汉”或“季汉”。刘备毕生志向在于重兴大汉,后人理应尊重这位汉烈祖昭烈皇帝的宏愿。
从三国以降,无论隋唐还是宋元,在贵州这片土地上,朝廷势力始终难以完全掌控局面。水西安氏的地位从未被动摇。
这便是千年土司的深厚根基,其影响力远超寻常世家。
太祖皇帝建立大明后,水西安氏第一时间奉表归降,表明愿意臣服。太祖闻之甚慰,这意味着无需再调大军,冒未知风险远征西南。
出于对安氏地位与实力的认可,太祖赐封其为贵州宣慰使,并在诏书中明言:霭翠位居诸宣慰之上。
此举确立了水西安氏的特殊地位,使其成为众土司之首。无论是名分还是实际力量,都当之无愧。
安氏内部体制庞大而严密,与周天子分封诸侯的方式颇为相似。
以亲疏为依据,分封各地,形成一套以血缘为基础的统治体系。
最高统治者之下设十二宗亲,宗亲再分十四八目,八目之下有一百二十祃裔,祃裔之下又设一千二百奕续。
这种以宗法为纽带、嫡长子继承为核心的制度,使得水西安氏政权得以稳固传承,历经千年不衰,成为西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土司家族。
朱由校此番亲临前线,面对这样一个根基深厚的对手,内心难免生出几分忐忑。
他清楚记得,历史上安邦彦起兵时曾聚集近十万兵马,占据大半个贵州,一时竟有割据称雄之势。
可惜安邦彦胸无大志,贪图守成,妄图在西南一隅自立为王。未能趁势进取,最终被明军耗时二十年才彻底剿灭。
这是朱由校所看准的破绽。有时一个人的性格与眼光,足以左右历史的走向。
朱由校正好可以利用安邦彦这种稍有成就便满足的心理,制定策略予以应对。
对水西安氏的情况,秦良玉等人自然有所了解。虽说彼此从未有过直接往来,但大致也算得上是“同行”了。
秦良玉惊讶地望了马祥麟一眼,似乎想从儿子的眼神中读出一些线索。
“陛下是否觉得,水西安氏会暗中支持奢崇明起兵谋反?”
“不是暗中支持,依朕对安邦彦的了解,他现在正密切注视着我们与奢崇明之间的局势,恐怕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倘若奢崇明势力强大,真有席卷川蜀之势,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会不甘落后,起兵响应,进而谋取贵州、云南等地。”
“而一旦他发现奢逆难以成事,局势不利,也会采取行动。他会在我们尚未平定奢崇明之前,主动出击,直扑奢逆的根据地永宁等地。”
“这些人对于抓住机会、见风使舵的事,比谁都熟练。发生如此大事,他们不可能置身事外,也绝不会甘于人后。”
皇帝的话一针见血。此时的确是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的最佳时机。
若不能迅速平定奢崇明的叛乱,安邦彦便会认为有机可乘,必定加入其中。
而一旦奢崇明败象初现,他又会毫不犹豫地反戈一击,用奢崇明的人头向朝廷邀功请赏。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吃亏。
“陛下,臣认为水西安氏贸然谋反的可能性不大。多年来,他们能维持地位与实力,正是因为他们懂得权衡局势。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都没有与朝廷正面冲突的先例。”
“况且二十多年前的播州之战中,安氏还曾立下大功。当时他们都没有异心,如今怎会轻易反叛?”
秦良玉仍难以相信,一向精明老练的安氏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做出如此鲁莽的决定。
她认为,安氏在贵州的地位已经如同土皇帝一般,掌握着极大的权力。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去冒如此大的风险?
倘若朱由校知晓秦良玉的心思,必定会说,野心是随着实力的增长而逐渐膨胀的。
就像安禄山,是历代外臣中权势最重者之一,不也最终反了唐玄宗?
皇位这种东西,凡是拥有实力和野心的人,谁不向往?谁不想坐上一回?
“秦将军善于用兵,朕自愧不如。但若论洞察人心、判断局势的敏锐程度,朕确实胜过将军一筹。”
朱由校微笑着说道,不经意间又在臣下面前显露了一番高深莫测的姿态,仿佛世外高人一般,语气虽平静,却难掩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