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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的舆论风暴,在林星辰团队焦头烂额地发布了一则语焉不详、试图将责任推给“个别工作人员操作不当”并宣布“暂停该员工工作”的声明后,暂时告一段落。这则避重就轻的声明,如同火上浇油,不仅没能平息众怒,反而坐实了其团队操纵舆论的事实,引发了更强烈的反噬。
林星辰原本如日中天的人气遭遇重创,数个已官宣的商务合作被品牌方火速撤下,待播剧的播出前景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曾经簇拥着他的粉丝群体内部也出现了巨大的分裂和质疑声。
而风暴的另一端,顾北这个名字,却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中,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
他没有趁机卖惨,没有发布任何胜利宣言,甚至连微博都没有登录。这种在滔天巨浪中始终保持着绝对静默的姿态,与林星辰团队上蹿下跳最终狼狈不堪的形象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反而在无数路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顾北这波……沉得住气啊。”
“感觉他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有种……看透一切的冷静。”
“被黑成那样都不出来说句话,要么是心死了,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的。”
“我反而开始期待他的新电影了,能让他这么沉下心去准备的角色,肯定不简单。”
舆论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但风向已然彻底扭转。之前那些嘲讽他“洗白”的声音,现在变成了对他“潜心沉淀”的赞许和好奇。赵强接到的电话内容,也从之前的质询和解约通知,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新的合作邀约,其中甚至包括两个颇具分量的访谈节目。
但苏喆让赵强一律回绝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电话里对赵强说,“热度是虚的,作品才是实的。等《微光》拍完再说。”
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新的战场——《黑夜里的微光》剧组。
正式进组的前一天,苏喆离开了康复中心。老周送他到门口,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在他转身时,沙哑地说了一句:“演戏……也是打仗。别怂。”
苏喆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他知道,老周看懂了些什么。那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东西,是相通的。
《黑夜里的微光》剧组设在了一个远离都市喧嚣、带着几分荒凉气息的北方老工业城市。拍摄地点大多选在废弃的工厂、斑驳的筒子楼和空旷的郊区,与剧本中那种压抑、灰暗的基调完美契合。
苏喆是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低调进组的,没有通知任何粉丝,也没有带助理。他抵达时已是傍晚,剧组包下的一家老旧招待所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充斥着一种开机前特有的忙碌和躁动。
导演王竞正跟摄影师蹲在走廊里,对着一沓分镜草图激烈地讨论着,唾沫横飞。看到苏喆,王竞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来了?房间自己找,钥匙在前台。明天早上五点,厂区一号仓库集合,别迟到。” 说完就又埋头钻进他的草图世界里,仿佛苏喆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种纯粹基于工作的、近乎冷漠的态度,反而让苏喆感到舒适。在这里,没有明星,只有演员和工作人员,一切都为戏服务。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墙壁上还有斑驳的水渍。苏喆放下行李,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有种回到末世某个临时据点的熟悉感。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拿出已经被翻烂的剧本,就着昏暗的台灯,再次沉浸到“陈默”的世界里。
晚上,剧组主要演员和主创人员在一个同样简陋的食堂里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除了苏喆,饰演男主角(一位试图帮助陈默的心理医生)的是实力派演员郑坤,四十多岁,演技精湛,为人低调。女主角(心理医生的妹妹,也是陈默生活中唯一一抹暖色)则由一位刚从戏剧学院毕业、灵气十足的新人姜雨饰演。
郑坤看到苏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审视,显然也关注了之前的舆论风波,但对他的专业能力持保留态度。姜雨则显得有些拘谨和好奇,偷偷打量了苏喆好几眼。
王竞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再次强调了这部电影的基调和要求:“我要的不是表演,是真实!是活生生的人!都把你们那套明星架子给我收起来!在这里,你们就是角色本身!”
散会后,苏喆回到房间,继续研读剧本。夜深人静,窗外传来远处火车经过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他放下剧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厂区轮廓,那些巨大的、沉默的钢铁造物,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怪兽。
他缓缓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开始尝试将自己更深入地代入“陈默”。
脑海中,末世废墟的景象与眼前荒凉的工业废墟缓缓重叠。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那种在宏大叙事崩塌后的无所适从,那种深植于灵魂的创伤……虽然根源不同,但情绪的底色,竟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他想象着陈默独自穿行在这些废弃车间里的身影,警惕着并不存在的危险,耳边回荡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炮火与嘶鸣。他的背脊下意识地微微弓起,肩膀内收,这是一种长期缺乏安全感形成的防御姿态。他的眼神放空,焦点涣散,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没有台词,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仅仅是通过呼吸、肌肉的细微紧绷和眼神的变化,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气场便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深度沉浸角色,初步实现情感记忆与角色设定的共振融合。】
【天赋“表演”(未收录)领悟度:32%】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这一次,领悟度的提升伴随着一种奇妙的感受,他感觉自己与“顾北”这具身体的契合度更高了,对面部肌肉和肢体语言的掌控也越发精细入微。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天色未亮,寒风凛冽。苏喆准时出现在废弃厂区的一号仓库。这里空间巨大,顶部是锈迹斑斑的钢架,光线从破损的天窗透下,形成一道道昏沉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王竞已经扛着摄像机在跟摄影师调试角度了,看到裹着旧军大衣、沉默走来的苏喆,他眼神微微一动。此时的苏喆,状态已经与试镜时和康复中心时都不同。他身上带着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与这环境融为一体的荒芜感和警惕性,仿佛他本就是属于这里的一个游魂。
“很好。”王竞难得地吐出两个字,指了指场地中央,“第一场,陈默独自巡视他的‘领地’。没有机位提示,没有走位限制,你就当这里真的是你的世界,随便走,随便看。我们抓拍。”
这是极其考验演员信念感和状态的方法。
苏喆点了点头,脱下军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迈步走进了那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仓库空间。
镜头无声地对准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苏喆(陈默)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他的身体姿态松弛中带着极致的警觉,像一只在熟悉领地里巡视的孤狼。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生锈的车床、堆积的废料、悬空的铁链,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确认安全的审视,以及深藏在审视之下,那挥之不去的、对潜在危险的臆想。
他在一个巨大的齿轮前停下,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又仿佛在确认一件遗失已久的武器。他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停留片刻,然后收回,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这锈迹,看到了硝烟与战火。
没有台词,没有激烈的情绪爆发。
但整个仓库,仿佛因他的存在而凝固。那种孤独、创伤、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几乎要冲破镜头,直抵人心。
站在监视器后的王竞,眼睛越来越亮,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郑坤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脸上惯常的淡然被一丝惊讶取代。他看得出来,这不是技巧,这是一种近乎可怕的“成为”。
姜雨更是屏住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那个游荡在光柱与阴影之间的脆弱灵魂。
苏喆完全沉浸在了“陈默”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都已被隔绝。他知道,他的表演,在这真实的废墟之上,正式开始了。而这场表演,将是他在这个世界,最有力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