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死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偏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寺丞脸上的惊疑凝固,转而化为审视,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喆的皮肉,看看他这“仵作学徒”的胆魄从何而来。一旁的徐嵩更是脸色微变,既有对徒弟语出惊人的担忧,也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中毒?”寺丞缓缓重复,声音低沉,“陈默,你可知信口开河,污蔑他人,是何等罪过?此案已初步查验,并无明显中毒表征。”
苏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将心神完全沉浸在观察与推理之中。他知道,这是他在此界立足的第一步,必须站稳。
“回大人,”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但语气不卑不亢,“学生并非信口开河。死者面色青紫,集中于口鼻周围,此乃血液窒塞之象,常见于某些阻碍气血运行的剧毒,而非寻常急病。若大人细观,其瞳孔边缘有细微不规则收缩,亦非正常涣散。”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引导众人的视线。寺丞虽非专业人士,但经他提醒,再看向尸体时,果然觉得那青紫色泽分布确实有些异样。
“再者,”苏喆继续道,声音清晰,“学生于其口鼻呕吐物残留中,嗅到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此气味,与某些含氰类毒物中毒症状相符。此类毒物发作极快,入口后会引起喉部剧烈灼烧、呕吐,最终因血液无法携氧而迅速死亡,与外伤无涉,故初查难以发现。”
“苦杏仁味?”徐嵩忍不住上前一步,他也俯身仔细嗅了嗅,眉头紧锁,“确有极淡的异味……老夫先前只以为是尸气与药草混合所致……”他看向苏喆的眼神,惊疑不定。自己这徒弟,何时有了如此敏锐的嗅觉和……古怪的毒理知识?
苏喆无法解释知识来源,只能归功于“天赋”:“学生近来翻阅一些杂书,偶有所得。加之此次蒙冤,心中惕厉,观察便格外仔细些。”
他适时地提起“蒙冤”,既是解释,也是提醒。
寺丞沉吟片刻,目光在苏喆和徐嵩之间扫过,最终落在苏喆身上:“即便你所言有些道理,那‘蓝色粉尘’又是何解?莫非你已知晓毒物来源?”
“学生不敢妄断,”苏喆从袖中(实则暗中从之前藏好的手帕上)取出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蓝色颗粒,呈于掌心,“此物是在死者指甲缝中发现。其色泽鲜艳,质地特殊,非寻常书房尘埃。学生推测,或许是在中毒挣扎时,无意中抓挠到了含有此物的源头,比如……某种特制的毒粉包装,或是沾染了毒粉的物件。”
【洞察入微】的天赋让他能捕捉到这微尘的异常,但具体为何物,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寺丞盯着那一点蓝色,脸色凝重起来。若真如这学徒所言,那张贵之死就不是简单的意外或急病,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徐仵作,”寺丞转向徐嵩,“你如何看待?”
徐嵩面色复杂,看了看苏喆,又仔细检查了尸体和那蓝色微粒,最终躬身道:“回大人,小徒……陈默所言,虽惊世骇俗,但观察入微,推论……并非毫无依据。尤其这蓝色微尘与苦杏仁味,确是重大疑点。老夫……认同需深入彻查,不应以急病草草结案。”
有了徐嵩的背书,寺丞终于下了决心。他沉声道:“好!陈默,本官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案由你辅助徐仵作勘验,一应发现,即刻禀报!若真能查明真相,你之前扰乱‘新娘案’之罪,本官或可酌情考量。若查不出,或是胡言乱语……”
后面的话没说,但冰冷的语气已说明一切。
“学生遵命!”苏喆低头应下。
随后,在寺丞的吩咐下,苏喆和徐嵩被允许对张贵的尸体进行更详细的二次勘验,并前往其暴毙的书房查看现场。
前往书房的路上,徐嵩刻意落后几步,与苏喆并行,低声道:“默儿,你……你今日所言,实在出乎为师意料。”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苏喆能理解师父的心情。一个原本需要自己庇护的学徒,突然展现出远超自己的敏锐和“知识”,任谁都会起疑。
“师父,”苏喆诚恳道,“弟子经历此番生死,许多以往模糊的东西,似乎都清晰了起来。或许是人在绝境,方能激发潜能。弟子绝无隐瞒师父之意,只是……有些感悟,难以言说。”
他将一切推给“生死间的顿悟”,虽牵强,却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徐嵩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道:“罢了,先查案吧。寺丞大人虽允你戴罪立功,但此案水深,你需万分小心,莫要再惹祸端。”
“弟子明白。”
张贵的书房位于其宅邸内院,陈设奢华,书籍古玩陈列有序,表面看去并无异样。官府的人早已封锁现场,但初步搜查并未发现明显可疑之物。
苏喆站在书房中央,闭上眼,【洞察微尘】的天赋全力展开。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书卷的陈旧气息,还有一丝残留的、属于张贵日常使用的熏香味。他过滤掉这些干扰,仔细捕捉着任何不和谐的因素。
那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在这里几乎无法察觉,但……并非完全没有。它似乎萦绕在书桌附近的区域。
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桌面整理得颇为干净,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他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桌面上,沿着桌沿、抽屉缝隙细细观察。
有了!
在书桌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地板接缝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小片同样颜色的蓝色粉末痕迹,比死者指甲缝里的更细微,似乎是被不小心蹭落,又被人匆忙擦拭,但未完全清理干净。
“这里。”苏喆指向那个角落。
徐嵩和陪同的衙役立刻过来查看。衙役用干净毛刷小心地将那点粉末收集起来。
苏喆的目光又扫向书桌后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籍排列整齐,但他注意到,有几本书的书脊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指纹粉尘残留,颜色……也是淡蓝色?而且,那几本书的位置,恰好是死者张贵伸手最容易够到的高度范围。
他走过去,没有直接触碰,而是仔细观察那几本书。都是些账目记录、地方风物志之类的普通书籍。但其中一本关于南疆矿产志的书,书脊上蓝色痕迹似乎更重一些。
南疆……蓝色矿物……氰类毒物……
一些线索开始在他脑中碰撞、链接。
“师父,”苏喆回头,看向徐嵩,“可能需要查验一下张贵近日的饮食,特别是书房内常用的茶具、水壶。另外,他近日接触过何人,尤其是是否接触过与南疆有关的人或物?”
徐嵩点头,立刻吩咐衙役去查。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进来禀报:“徐仵作,陈……陈学徒,寺丞大人请二位即刻回大理寺,有要事相商!”
苏喆与徐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案件刚有眉目,何事如此紧急?
回到大理寺偏厅,只见寺丞面色阴沉,手中拿着一份卷宗。见二人进来,他直接将卷宗递了过来。
“你们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苏喆接过,与徐嵩一同观看。卷宗记录的是三年前一桩旧案,一名小吏暴毙家中,死状与张贵有七分相似,当时亦初步判定为急病。而卷宗末尾附着的证物清单里,赫然有一项是“未知蓝色粉末少许”,因当时无人识得,且案件以急病结案,此物便一直封存于证物库。
“三年前……”徐嵩倒吸一口凉气,“当时那案子,也是老夫初验,并未深究……”
苏喆的心脏猛地一跳。
连环案?
是了,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隐蔽,若非他拥有【洞察微尘】的天赋,恐怕张贵之死也会如同三年前那桩旧案一般,被掩盖在“急病”之下。
而系统传递过来的、关于此界“原剧情”的模糊信息,在那份旧卷宗出现的瞬间,再次产生了那种细微的、不和谐的滞涩感,甚至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丝。
仿佛他此刻触碰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案件,更是一根连接着更深黑暗、乃至与系统本身秘密相关的……丝线。
他抬起头,看向寺丞和师父,沉声道:“大人,师父,此案恐非孤例。需并案处理,并立刻提调三年前那‘蓝色粉末’证物,进行比对!”
案件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却是更深的幽暗。而苏喆不知道的是,在他专注于眼前谜题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本该死在牢中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