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边城。
时近寒冬,酒馆纷纷生起炉火,煮酒暖人。
弄堂门扉紧闭,酒香四溢,隔绝了外头的寒风与冷意。夜色渐沉。
边境无战事,这般时候,酒馆往往最为热闹。
可今晚却格外冷清。
整间酒馆,唯有一名鬓角微白的青衫儒士独自饮酒。
桌上只有一盘花生米,炒得焦香。
好不自在。
柜台后的掌柜拨着算盘算账,伙计则靠在炉边小憩,昏昏欲睡。
“砰——!”
突然,酒馆大门被猛地推开,冷风卷着寒气冲了进来。
伙计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他正要起身迎客,可看清来人模样后,不由一愣。
来者是个中年男子。
衣衫破旧单薄,嘴唇青紫,身上布满十余道伤口。
模样甚是骇人。
“客官您这是……小店不看病啊……”
伙计上前欲问。
可那中年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青衫儒士桌前坐下。
抓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碗。
仰头饮尽。
青衫儒士看着空了的酒壶,略显无奈地开口:“你把我酒喝完了,我还喝什么?”
“再要一壶不就得了。”
中年男人语气平淡,又饮下一口,脸色总算不再苍白。
青衫儒士只能招呼小二再来一壶酒,接着盯着对方,挑眉开口:“比起喝酒,我更好奇你那边的事。”
“你之前传信说任务完成了,既然成功,你是怎么出来的?”
“答得好,这壶酒归你。”
中年男人斜他一眼,淡淡反问:“答不好呢?”
“那就赔我一壶酒罢了,还能怎样?”
青衫儒士笑着回道。
中年男人沉默不语,只顾饮酒。
直至酒壶再次见底,他才缓缓开口:“我先控制住他,出城后再解决掉。”
“秦舞阳为了掩护我,被乱刀砍死,我也在追杀中受了重伤。”
这中年男人,正是荆轲。
而那名一直在等他的青衫儒士,正是张良。
张良落子定局后,便启程返回汉国。
在边境时,收到荆轲传来的消息,说刺杀成功,有要事汇报。
于是他便在这边城等候。
“啧啧,杀了秦国公子,还能从铁鹰锐士的追杀中脱身,你确实厉害。”
张良摇头轻叹,“但这回答,我不满意,看来这壶酒,不能请你。”
说着便伸手要去拿荆轲面前的酒壶。
寒光一闪。
张良只觉喉间一凉,一缕血线缓缓滑下。
荆轲不知何时抽出一把短剑,横在他咽喉前,仅差半寸就能割破脖颈。
张良不敢动,苦笑出声:“不过是一壶酒,至于这样?”
“行了行了,既然你刺杀成功了,刚刚那壶酒我请、我请还不行吗?”
荆轲眼中怒意翻涌。
“张良,张子房!”
“事到如今你还装傻?”
“你也是六国遗臣!为何要与秦国勾结,害我们?为什么!”
荆轲目光如刀,满是杀意。
他拼死从牢中逃出,不顾伤势,日夜兼程赶来,只为亲口问张良。
到底为什么!
原本的刺杀计划,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圈套!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陷阱!
而幕后之人,正是张良!
“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良眼神微冷,盯着荆轲,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他根本听不懂荆轲话里的意思。
尤其是那句“勾结秦国陷害他们”,在他听来,荒谬至极。
“你大概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出来。”
荆轲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张良,眼中杀意森寒。
一想到秦舞阳死时的惨状,他胸口就涌起一股怒火,那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他还未动身,寒光已现。
荆轲握剑的右臂齐肩而断,断肢跌落在桌上,血洒木案。他整个人也被几名突然冲入酒馆的绣衣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那名酒馆伙计缓缓收起染血的剑。
张良起身,眼神冷如寒霜,看着地上的荆轲,淡淡开口:“那位秦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从荆轲的反应与刚才的言辞中,张良已明白,这次刺杀失败了,而且荆轲还被人反了水。
其实从荆轲找上他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不管刺杀成功与否,荆轲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所以,他为这场会面做足了准备。
“去死吧!”荆轲怒吼,猛然抬头,从口中吐出一根银针。
可惜他被死死压制,银针偏了方向,只在张良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直流。
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那名样貌平凡的酒馆伙计已经划开了他的喉咙。
荆轲眼中光彩逐渐黯淡,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
“属下护卫不力,恳请大人降罪!”
伙计单膝跪下,额头冷汗直流。
“没事。”
张良接过一旁绣衣卫递来的帕子,捂住脸上的伤口,神色平静。
“扶苏……是他看穿了我的计划吗?不,不太可能。”
“他过去虽有才气,但远没到这等地步,应该是最近才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变。”
“看来,是有人指点。”
张良眼中掠过一丝阴冷,还有一丝警惕。
他这次的布局缜密无隙,不是扶苏那种年轻人能轻易破解的。再结合情报中扶苏近来的种种表现,他已经可以断定,扶苏身边出现了一位真正的高人。
此人不仅轻易识破了他的计谋,还用言语策反了荆轲,让他反戈一击。
刺杀失败了。
而且,他这个幕后之人,也被对方察觉。
往后,再想动手,就难了。
张良轻轻摇头。
虽然输了,但他并未因此颓丧。
成败乃兵家常事,沉溺失败的人,终究难成大事。
他扫了一眼荆轲的尸体,端起桌上那碗未饮尽的酒,缓缓倒在尸身上。
“很遗憾,你的答案,没能让我满意。”
“那就用这条命来祭这一杯吧。”
说完,张良随手将沾血的白帕掷在地上,迈步跨过尸体,大步离去。
众多绣衣使陆续跟随他离去。
原地只剩下面覆白帕的荆轲遗体,以及满地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