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王城深处。
今日朝会如常举行,满朝文武列班而立,衣冠肃整。
殿堂巍峨,群臣拱手,气氛庄重。
唯有一人端坐龙椅,身着明黄龙袍,气势凛然,不可逼视。
龙袍象征天命所归,历来为帝王专属。虽各国君主皆可用,但规制森严:真龙五爪为天子独享,其余仅能用四爪;颜色亦有限定,明黄、金黄、杏黄唯王族可用。
龙形分五式:弯立水、直立水、立卧三江水、立卧五江水、全卧水。其中全卧水最为尊贵,称“团龙”。
今世诸国君王多穿九龙四爪明黄团龙服,唯有秦、汉二国例外。汉尚黑,袍绣团龙不改;秦则不同,不仅服色玄红相间,其上纹饰更是玄鸟腾焰、山川奔涌,别具一格。
赵构平日行事随意,常有轻佻之举。
可一旦穿上这身龙袍,眉宇间顿生威仪,俨然一国之君。
他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中央数人,语气沉稳道:“孟帅、曹帅,此战能否击退秦国,收复燕云旧土,全赖二位运筹帷幄。”
“寡人盼尔等得胜归来,届时当亲设宴犒劳功臣。”
殿中所立者,正是大宋两大统帅——孟珙与曹彬。
其后各随一年轻将领。
前者乃曹彬之子,曹玮,少年成名,骁勇善战,父子并称“曹门双杰”。
后者则更为瞩目,正是那弃文从武、舍仕途而投军旅的辛弃疾。
辛弃疾身形清癯,面容清淡,却自有文士风骨与军人锐气交融于一体,气质卓然,过目难忘。
自他上书请赴军中,朝中哗然。文臣不解,武将不屑,谁愿接纳一位只会写诗作文的状元郎?
连赵构心中也颇感不悦。
宋国百年难得再出一位三元及第之人,竟不去做宰辅,反倒要去扛枪上阵?
范仲淹最终站出来斡旋,孟珙亦向赵构请旨,将辛弃疾收入麾下,自此辛弃疾便追随其左右。
当赵构与孟珙、曹彬对答之际。
朝堂之上,诸多官员的目光悄然落在辛弃疾身上。有人轻蔑,有人讥讽,也有人暗自叹惋。
本该执笔治政的文臣之才,偏要投身戎马,披甲执戈,这般选择在众人眼中无异于自毁前程。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
辛弃疾却神色如常,垂目敛神,身形挺直,仿佛周遭纷扰皆与己无关。
君臣之间的奏对很快结束。那些在殿上所言,不过例行公事,供史官落笔成章罢了。
真正关乎对秦战策的谋划,早已在密室之中敲定,岂会宣之于众?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誓率大宋虎贲,光复燕云旧土,令秦国不敢南窥一步!”
孟珙与曹彬并肩跪地,声音齐整,掷地有声。
赵构微微颔首,神情略显宽慰。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辛弃疾的脸庞,嘴角笑意稍敛,语气淡漠:“愿辛三元亦能在军中立下功勋。”
“朕,拭目以待。”
辛弃疾曾连夺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三魁连中,故称“辛三元”。
可赵构此言并无嘉许之意。
其心中对辛弃疾的不满,早已昭然若揭。
“臣必竭尽心力,不敢懈怠。”
辛弃疾应声跪地,语调低沉却坚定。
如此回应并未平息赵构的不悦。
他原以为此人会低头示弱,顺从帝王心意。
不料竟如此刚硬不屈。
赵构冷笑于心,继而开口:“听闻辛三元才思出众,年前元夕之夜,一首‘一夜鱼龙舞’震动汴京。”
“如今即将随军出征,莫非连一首壮行之词都吟不出来?”
这话分明是设下难题。
即兴赋诗,何其不易?
可赵构就是要逼他当场动笔——你不是天下称奇的状元郎吗?既自负文采,那就当场证之!
若不能成句,便废你“状元”之名,斥你徒有虚名!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辛弃疾一人身上,屏息以待。
范仲淹与孟珙眉头微皱,心中不忍,却深知此时不宜插言。
辛弃疾伫立原地,良久未语,心底一声轻叹后,终于启唇:“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酒醉之中,挑亮灯火细观长剑;梦魂归来,耳畔响起连绵不断的军号之声。
诗句出口,范仲淹与欧阳修眼神微动,轻轻颔首。许多大臣亦为之一震,心绪难平。
辛弃疾静立殿中,双眼轻合,思绪似已飘向遥远的边关荒漠。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幸华发未生!”
烤肉分与将士,琴音奏起北地悲歌。那是秋日沙场集结兵马的壮景!
战马疾驰如电,弓弦震响若雷,箭矢破空而出。
我愿为君主平定江山,成就千秋伟业,博得不朽之名。所幸两鬓尚黑,年华正盛。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锤击铁。
当吟至“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时,众人仿佛看见铁骑奔涌、箭雨横飞的战场厮杀。
待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出口,满殿文武皆心潮澎湃,热血上涌。
“好诗!”
欧阳修率先开口,语气由衷赞叹。他望向辛弃疾的眼神里,既有敬佩,也有怅然。
敬的是此人胸中才情如江河奔涌。
怅的是这般人物竟舍庙堂而赴戎机。
殿中文官们无不颔首动容。
一首词罢,四座皆服。何等雄浑气魄,何等豪情万丈!
诗毕,辛弃疾转身面向赵构,深施一礼:“臣承陛下亲点为状元,此恩重于山岳。”
“臣生于燕云儒州,今故土沦于秦人之手,唯有执戈从军,以报陛下知遇,以酬大宋养育。”
“纵死疆场,裹尸而还,亦无所憾!”
言语恳切,毫无矫饰。
赵构凝视良久,眼中掠过一丝难明的情绪,终是轻轻点头。
“辛三元忠义可嘉。”
“既怀此志,寡人便祝你旗开得胜,随孟帅光复燕云!”
说罢,神色温和。
辛弃疾再次叩首谢恩。
大朝会就此落幕。
今日议程本就围绕征伐燕云十六州展开,部署军力,宣示国策,别无他务。
退朝之后,孟珙与辛弃疾并肩出宫,前后而行。
行至中途,孟珙放慢脚步,侧身笑道:“你从未上阵,怎写出那般逼真的战场景象?”
“‘赢得生前身后名’——若留朝中,功名岂不更易得?”
他对辛弃疾确有赏识之意。
只是如此文采,投身刀剑之间,终究令人惋惜。
“铁马冰河入梦来啊……”
辛弃疾低语一句,抬眼直视前方,“大帅,此战对秦,我军绝不可轻敌。”
“大宋的安稳已岌岌可危,秦国早已今非昔比。若此战落败,秦势必席卷天下,我朝恐难自保。”
“这话或许激烈,却是我心中所想,也是我弃笔从戎的根本缘由。”
“纵然能在庙堂步步高升,可若山河破碎,荣华又有何意义?”
辛弃疾早早就察觉到秦国悄然崛起的锋芒。
他决意不再困守书斋,而是投身军旅,借此次出征之机,重创秦国,令其再无翻身之力。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魂牵梦绕的故土——燕云十六州,仍沦于异族之手。
然而他看得清楚,朝廷上下对边境危机视若无睹,毫无警觉。
所以他必须亲自前往巉峻,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影响战局。
若留在朝中,即便才华盖世,也需经年累月才能有所作为。
而参军之后,却能随孟珙左右,既可上阵杀敌,也能献策定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