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回陆宅的路上,车厢里静得能听见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响。
陆择和陆明舟并排坐着,一路相对无言。
这沉默和从前不同不再是藏着暗潮的较劲,反倒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像是终于摸清了彼此的处境,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默契;
可想起先前那些误会和针锋相对,又难免有点不自在的尴尬,
像被人戳破了曾经幼稚的较劲,连抬眼对视都觉得拘谨。
车厢里的沉默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是陆择的电话。
“赞哥?”他接起,听了两句便应道,“练车?行,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身旁的陆明舟才后知后觉地挑眉方才那语气熟稔得很,全然不像泛泛之交。
他这才恍然,原来陆择和梁赞已经走得这么近了,近到对方会第一时间知道他科目一通过,还特意约着练车。
这认知让他心里微微一动,转头看了眼陆择,对方却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侧脸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陆明舟心里清楚,梁赞这公子哥在本市有个出了名的豪车俱乐部。
那地方他早有耳闻,里头常年灯红酒绿,聚着不少纨绔子弟,赌车飙车是常事。
梁赞在那圈子里算是个异类——有能力,也守着几分底线,只是眼光向来高,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陆明舟实在没料到,陆择不过是和他跑了一趟赞助,竟能得他另眼相看,处成这般熟络的模样。
为了打破沉默。“你什么时候报名考的驾照”陆明舟难得主动问到,其实主动找话题对陆明舟来说真的挺难的。
这点陆择其实也看出来了。
陆明舟问完那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耳根就悄悄泛红,
眼神也飘向了窗外,明显是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个话题。
换在以前,两人要么针锋相对,要么冷脸相对,哪有这般刻意找话说的时刻。
陆择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莫名的松弛——或许,这样的相处,也不算太糟糕。
陆择侧头看了眼陆明舟,语气热络了些:“上个月考的科目一,刚过。梁赞说趁暑假有空,带我把剩下的科目的练起来。”
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之前一直没提,忘了。”
而后又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梁赞那俱乐部有辆老款保时捷,据说改得不错,等考完驾照,你要不要去试试?或者你要不要也去考个驾照?”
“我哥晕车。”旁边一直安静陆晴突然冒出一句,说完像想起什么,
自己先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带着点看好戏的狡黠。
陆明舟闻言脸一热,瞪了妹妹一眼:“瞎胡说什么。”嘴上反驳着,耳根却悄悄红了。
初中时一次学校组织山区研学,坐长途车一路吐目的地,又一路吐回来,竟被这丫头记到现在。
“所以我说,他压根不可能去考驾照。”
陆明舟被妹妹戳穿旧事,脸上更不自在,伸手揉了揉陆晴的头发,带着点无奈:“就你记性好。”
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恼意,反倒像兄妹间惯常的拌嘴,
“原来无所不能的陆明舟,也有搞不定的东西。”陆择顺着话头接了一句。
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揶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陆明舟被噎了一下,转头看他,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疏离,反倒有点被戳中软肋的窘迫,干脆往椅背上一靠:“谁还没点软肋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愣——这种带着点自嘲的坦诚,是从前绝不会对陆择展露的。
车厢里的空气像是被暖阳晒过,连带着两人之间的氛围都松快了许多。冲淡了车厢里最后一点拘谨。
考驾照不过是陆择对外宣称的由头,他真正的目标,豪车俱乐部的改装车间才是他的目的地。
那里常年弥漫着机油与橡胶的混合气味,墙上挂满了各式改装零件的图纸,角落里堆着拆到一半的引擎,每一寸空气里都飘着机械的野性。
恰逢暑期,俱乐部的地下飙车场彻底成了不夜城。
傍晚刚过,就有各色跑车陆续驶入,引擎的咆哮声震得林子里的蝉都停了鸣。
一场赌局接着一场赌局,赢了的踩着油门狂啸而去,输了的红着眼眶要再比一场,
而那些被狠造得濒临散架的车,最终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孙师傅的车间。
孙师傅是这里的“定海神针”,五十多岁的人,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握扳手有些变形,可修起车来比小伙子还利索。
只是这阵子他实在撑不住了:刚把一台法拉利的涡轮增压器装好,那边保时捷的刹车盘又磨出了裂纹;
这边还在调避震弹簧的预紧度,那边有人拍着桌子喊“变速箱锁死了”。
他常常是嘴里叼着扳手,耳朵里塞着降噪耳塞,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油污往下淌,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得见缝插针。
陆择像是掐准了火候,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出现在车间门口。
他从不空手来,有时是热腾腾的豆浆油条,有时是孙师傅爱喝的浓茶,保温壶的盖子一拧开,茶香混着水汽漫出来,倒能让满车间的机油味淡下去几分。
他话不多,来了就默默套上工装,见孙师傅蹲在车底拧螺丝,立刻递过合适的套筒;见地上堆着拆下来的零件,
就分门别类码进工具箱,连垫片的朝向都记得分毫不差。
最开始,孙师傅只当他是来猎奇的少爷羔子。俱乐部里从不缺想跟着学两手的年轻人,
可大多是三分钟热度,要么嫌拆轮胎磨破了手,要么嫌清洗油路呛得慌,不出三天准保不见人影。
但陆择不一样,他能蹲在车底跟变速箱较劲两小时,起身时后背的工装被油污浸成深褐色,额角还沾着块黑泥,眼里却亮得惊人;
他能把拆下来的两百多个零件按顺序排好,连哪个螺丝配哪个垫片都记得清清楚楚,
孙师傅随口问一句“节气门传感器在哪批货里”,他转头就能从零件架的第三层抽出对应的包装盒。
有天深夜,飙车场的喧嚣终于歇了,车间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一台被拆得只剩骨架的兰博基尼。
车的引擎盖敞着,裸露的缸体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孙师傅正用超声波清洗机处理喷油嘴,忽然瞥见陆择蹲在旁边,手指在缸体的沟壑里轻轻摩挲,像是在数着什么。
“看出什么了?”孙师傅摘下耳塞,声音带着点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