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律加德并未处于睡眠状态,他的意识通常沉浸于能量的流转与对宇宙信息的接收处理中。
然而,一股无可抗拒的、远超他理解范畴的力量,毫无征兆地降临,如同最深沉的夜幕,瞬间笼罩了他的全部感知。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邀请”,或者说,“传唤”。
他的意识被温柔抽离,剥离了与身体的连接,剥离了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如同被投入了一条无声无光的湍流,向着某个未知的终点疾驰。
当那股牵引力消失,他的“视野”重新恢复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之地。
这里并非他认知中的任何宇宙角落,也非死亡后所见的那片猩红彼岸花海。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
脚下是柔软而虚无的根基,放眼望去,视野所及之处,盛开着无数洁白无瑕的花骨朵。
它们紧紧闭合着,如同沉睡的精灵,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微光,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宁静、安详与纯粹,仿佛一切纷扰、痛苦和杂质都被彻底净化、隔绝在外。
这里的时间似乎都是停滞的,只有永恒般的静谧。
旧土——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赫律加德的意识中。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纯白之境。
然后,他的视线瞬间定格在了不远处。
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他身着素白的长袍,样式古朴,袍身上用墨色丝线绣着勾玉状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轮回意味的纹路。
长袍的衣领开叉极深,直至腹部,露出大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
一条黑色的腰封束出他劲瘦的腰身。
他有着一头如同最深沉夜色的黑发,随意披散下来,几缕发丝拂过他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的五官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近乎神性的精致与完美,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空洞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眼瞳,静默地燃烧着,然而其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或焦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的虚无。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凝望着远方无垠的白色花海,仿佛已经站立了千万年,化作了这片永恒寂静的一部分。
赫律加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悸动!
不是爱。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吸引与着迷!仿佛飞蛾见到了终极的火焰,旅人见到了命运的终点!这个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极致的、混沌的、却又无比崇高的“美”与“力量”,让他瞬间为之倾倒,渴望靠近,渴望理解,甚至渴望……得到。
“你是谁?”赫律加德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带着沙哑和急切。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存在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钥匙。
然而,那个白袍红瞳的存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遥望的姿势,眼神空洞,漠然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完美雕塑。
赫律加德压下心中的剧烈波动,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靠近。
越是接近,他越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强大、古老、深邃,其能量本质是极致的混沌,却与托雷基亚哥哥那种充满了负面情绪和疯狂因子的混沌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仿佛代表着宇宙诞生与终结之理的、神圣的混沌。
他站在了离对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近距离地打量着这张完美却空洞的容颜,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冰冷气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赫律加德知道,对方绝对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只是似乎并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赫律加德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带着真诚的谢意:“谢谢你……借给我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与自己融合的、来自「叠层卡」的那部分力量,其本源正是源于眼前这个存在。
而且,那似乎……还远远不是对方的全部。
仅仅是冰山一角,就已让他脱胎换骨,摆脱了那具令他耿耿于怀的、停滞生长的脆弱身躯,拥有了如今这具强大完美的成年体。
既然对方拥有如此伟力,那么……是否也有可能……
一个强烈的希望在他心中升起。
“你……是否有办法……帮助我?”
赫律加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帮我……彻底治好这具身体?让我能够正常地生长?”
他渴望变得完整,渴望摆脱那永恒的“少年”烙印。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哥哥托雷基亚不再因此自责和痛苦。
如果他能正常长大,哥哥是不是就能从那份扭曲的愧疚和掌控欲中解脱出来一些?
这句话问出后,那个一直如同雕像般的白袍存在,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他那空洞的红色眼瞳,将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赫律加德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赫律加德最本质的核心。
他似乎在理解赫律加德的话语,这个过程显得有些迟缓。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飘渺、仿佛来自遥远时空彼岸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口:
“你的…爱……选择……愿望……永恒……”
他的声音空灵而呆板,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吐出的词语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重量和谜团。
赫律加德蹙眉:“什么?”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没头没尾的话。
「血君主」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理解,只是继续用那种木讷的、缓慢的语速说道:“我……无法干涉……”
“为什么?”赫律加德的心沉了下去,急切地追问:“那我现在为什么能变成成年体?”如果无法干涉,那「叠层卡」的力量又算什么?
「血君主」望着他,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宇宙法则:“因为……你与我……一体……”
一体?
赫律加德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力量融合的程度吗?
看着赫律加德脸上露出的不解和明显不佳的神色,「血君主」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眨动了一下,仿佛终于将更多的注意力聚焦到了这个“访客”身上。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缓慢,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解释意味?
“我……无法撼动……你的永恒……”
永恒?
赫律加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0520似乎也提到过……“永恒的回响”?
他还想再问,但「血君主」已经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纯白花海,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赫律加德不甘心,他换了一种方式,更加直白地追问:“那么,有办法治好我么?我只是想……正常地长大。”
这句话,仿佛一枚精准的钥匙,骤然触动了「血君主」那看似永恒冰封的内在,那目光中没有任何审视或探究,依旧是一片漠然,但却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
他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思想破冰,无法理解赫律加德的问题。
“…治……好……?”
他的声音响起,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回响,断断续续,如同梦呓:“你……没有……生病……”
在他的感知里,赫律加德的身体、灵魂都处于一种完美的、被精心维护的平衡状态,没有任何损伤,没有任何缺陷。
只是……时间停止了而已。
这并非一种“疾病”,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被精心设定的……「永恒」的雏形。
赫律加德听到这个回答,心中一沉。
但他没有放弃,他看着「血君主」那双空洞的眼睛,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倾诉的语气,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渴望:
“我想要正常长大,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自责了。”
也许,托雷基亚就能少一点痛苦,少一点疯狂。
这句话,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一颗石子,终于在那片空洞漠然之中,激起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紧接着,一行黑红的、如同血钻般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缓缓地从他左眼的眼角滑落,划过那苍白得透明的脸颊,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滴答。
那滴血泪,滴落在他脚下一朵纯白的、紧闭的花骨朵上。
如同某种禁忌的仪式被启动。
那抹殷红接触到纯白花瓣的瞬间,并非被吸收或滑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和传染性的瘟疫,疯狂地向外蔓延、浸染!
血色以那朵花为中心,如同燎原的野火,又如同被打翻的颜料桶,瞬间席卷了整片无垠的白色花海!
眨眼之间!
视野所及之处,所有的纯白都被吞噬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致妖异、极致绚烂、也极致不祥的——猩红!
无数原本紧闭的白色花骨朵在这一刹那疯狂绽放,舒展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摇曳生姿的红色彼岸花海!
空气中那份极致的宁静和纯洁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哀伤、诱惑又充满死亡气息的瑰丽氛围!
赫律加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变化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眼中倒映着这片熟悉的、见证过的红色花海,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瞬间击中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白袍存在,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你是……「君主」!?”
那个于彼岸花海中守护并复活了他的银发「君主」?可为什么是黑发?为什么是这般模样?
难怪……这么好看……
听到这个称呼,「血君主」……或者说,「君主」,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又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他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赫律加德,用那依旧呆滞缓慢、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极其遥远疲惫的语调,吐出了几个字:
“我是……赫尔迦……”
话音落下的瞬间,赫律加德感到那股包裹着他意识的力量骤然消退!
眼前的红色花海、白袍的「君主」、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远去。
他的意识被猛地抛离了那片名为「旧土」的奇异空间,沿着来时的路径急速返回……
……
赫律加德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可以俯瞰城市的山坡上,春野武藏已经离开,夜空中的星辰位置似乎并未移动太多,刚才那漫长而震撼的会面,在现实世界中可能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晚风依旧清凉,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极其不稳定,眼中充满了未散的震惊、困惑、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对那个名为“赫尔迦”的存在的强烈着迷。
赫尔迦…… 君主…… 一体…… 永恒…… 无法撼动…… 血泪…… 彼岸花……
无数的信息和谜团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
他知道,他触及了一个远超想象的、深不可测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与他,与西瑟斯,乃至与哥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个名为赫尔迦的「君主」,他为何流泪?他口中的“永恒”究竟指什么?为何说与他“一体”?又为何……无法治好他?
赫律加德望着山下璀璨的灯火,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迫切的……想要探寻真相的渴望。
那个存在……他一定要再次见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