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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如同打翻的熔金，将整片灵田浸染得一片暖融。那些淡蓝色的凝气草在晚霞中摇曳，顶端的花瓣吸附着最后一丝天光，宛如缀满了细碎的金箔，熠熠生辉。
林默半蹲在田埂上，指腹极为轻柔地拂过一株凝气草肥厚的叶片——这是苏清颜方才耗尽心神才完整采下的上品，茎秆明显比周围的粗壮一圈，内里饱含的灵液在夕照下隐约流转，光华内蕴。他小心地将这株灵草放入随身的布囊，那囊袋是以灵蚕丝混织而成，呈现淡雅的灰色，面料上以银线绣着简约的流云纹路，正是他上次圆满完成宗门重要任务所得的奖赏，质地柔软且能很好地保护灵草灵气不泄。
“林师兄，烦请你再清点一番，数目可对？” 陈雨背着那个几乎满载的药篓走近，篓中除了她精心采集的各类解毒灵草，还有几颗顺手摘取的紫雾果，果实在暮色中泛着迷人的淡紫色光晕，格外醒目。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淡紫色弟子常服，为了方便行动，袖口整齐地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腕上套着一串由百年安神灵木打磨而成的珠串，据说是她初入山门时师尊所赐，有宁心静气、辅助稳定灵力运转之效。
林默依言，将布囊中的凝气草再次倾倒而出，在田埂上依次排开。那些灵草株株饱满，灵光湛然。“你瞧，”他指尖轻点，“清颜所采这五株，品相最佳，灵液充盈；你相助采摘的这两株，亦是上品；加之我这边三株，恰好十株之数。且无一不是良品，交付任务定然无碍。”
苏清颜静立一旁，手中仍握着那柄采集最后一株凝气草时使用的小巧药铲。铲柄是以温润的灵木制成，此刻被她掌心温度熨得微热。她淡绿色的弟子服袖口处，不慎沾染了几点凝气草断裂时迸出的淡绿汁液，如同无意点染的翠色墨痕。
几缕颜色稍浅的发丝自那支束发的白玉簪边垂落，柔顺地贴在她因疲惫而更显白皙的脸颊侧，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她左臂上缠绕的灵蚕丝绷带，是午间陈雨重新为她仔细包扎过的，比清晨时更为妥帖紧密，既能有效保护伤口，又不至于过分妨碍动作。
“总算是…凑齐了。”苏清颜轻轻吁出一口气，将那柄小药铲仔细收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囊中。那囊袋是她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选用的是她最喜爱的淡绿色软缎，上面以繁复精巧的针法绣着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青鸾神鸟，每一针都蕴含着母亲的关爱与期盼。“这几日，实在劳烦林师兄与陈师妹了。若非二位鼎力相助，莫说采集这许多凝气草，便是应对那些神出鬼没的青纹狼，我一人也定然力有未逮。”
“同门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陈雨闻言，展颜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清颜未受伤的右肩，动作极其轻柔，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处，“若非你及时布下那精妙的隐匿阵法，我们早在数个时辰前便可能陷入狼群重围，苦不堪言了。更何况，你屡次助林师兄推演、打磨阵法，耗费心神颇巨。此番任务能顺利进行，你当居首功。”
林默已将凝气草重新妥善收纳入布囊，并仔细系好了囊口的抽绳。“好了，时辰不早，我等需即刻动身返程。”他抬首望了望天色，暮霭已开始悄然弥漫，“一旦入夜，灵田周边活动的夜行妖兽便会增多，届时恐生变故，不甚安全。” 目光扫过苏清颜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她方才说话间，一只手曾极快地、近乎无意识地轻轻按了下小腹，面色亦较之前苍白了一分，心头不由得微微一紧——看来她的肠胃旧疾，又被这灵田浓郁灵气引动了。
“嗯，我们这便走吧。” 苏清颜点头应道，将布囊的带子往肩上拢了拢，刻意让受伤的左臂尽量减少承重。她确实感到小腹处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闷胀感，方才专注于整理凝气草时，未及细察，不自觉间便随着此地愈发浓郁的灵气运转了周天，此刻反噬而来，肠胃已是隐隐不适。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凭借意志将那不断翻涌的胀意强行压下，不愿在此刻再给林默与陈雨平添烦忧。
三人遂沿着蜿蜒于灵田之间的狭窄小径，开始向宗门方向行去。路径两侧生满了各式低矮的灵植，间或点缀着几丛洁白的灵花，在渐沉的暮色中随风轻轻摇曳，散发着清浅的芬芳。
林默持剑行在最前，右手始终虚按在灵阶流云剑的剑柄之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周遭的环境——先前遭遇黑风寨探子一事，如同阴影笼罩心头，他担忧左近仍有埋伏，即便探子已被押解回宗，亦不敢有丝毫松懈。
陈雨行在中间，刻意放缓半步与苏清颜并肩，试图以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清颜师妹，待返回宗门，你可有兴趣随我一同去炼丹房观摩？昨日新得了一批品相极佳的紫叶兰，正欲开炉炼制一批上品解毒丹。你若得闲，不妨前来，或许能学到些许控火、凝丹的实用技巧。”
苏清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又迟缓了半分。小腹处的胀意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内里传来细微却无法忽视的 “咕噜…咕噜噜…” 的肠鸣音，仿佛有细小生灵在其间不安地窜动。
她急忙再次用手紧紧按住小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淡绿色裙裳的柔软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中暗自祈祷这令人窘迫的声音莫要传入身旁陈雨的耳中。“我…我回去后，恐怕需得先调息片刻…昨日布阵损耗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不若明日，明日我再前往炼丹房寻你，可好？”
“自然无妨，” 陈雨并未察觉她声音中那丝极力压抑的异样，只当她确是疲累所致，“那你回去后定要好生休养。待丹药炼成，我亲自给你送几枚过去。你肠胃素来敏感，备些解毒丹在身边，总归稳妥些。”
走在前方的林默，将身后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亦清晰地注意到苏清颜愈发迟缓的脚步，以及那只始终未曾离开腹部的、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手。
心中的担忧如藤蔓般缠绕滋长。他刻意放缓了步伐，待二人跟上后，状似随意地侧首问道：“清颜，你臂上伤口可还疼痛？这布囊虽不甚沉重，但长途跋涉亦是负担，不若交由我来替你拿着？”
“不…不必劳烦林师兄，我…我自行便可。” 苏清颜闻声，如同受惊般猛地将按在小腹的手移开，试图挺直腰背，做出无恙的姿态。然而，就在她心神稍懈、腹部肌肉放松的刹那，一股更为汹涌强烈的胀气感猛地直冲而下，再也无法遏制——
“卟——”
一声虽不甚响亮，但在仅有脚步声、风声与草叶摩挲声的寂静归途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突兀的排气声，猝然响起。
苏清颜的脸颊，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血色尽褪，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堪比天边最绚烂晚霞、乃至灵田边那最娇艳的粉色醉蝶灵花般的浓重红晕，并且这红晕迅速蔓延，直至连那白皙秀气的耳垂与纤细脖颈都未能幸免。
她猛地低下头去，恨不得将整个脸庞都埋入衣领之中，一双纤手死死绞紧了裙裾，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无边的羞窘与难堪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天啊！她怎么会…怎么会在此刻，在林师兄与陈师妹面前，做出如此失仪、如此令人无地自容的事情！
陈雨亦是闻声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苏清颜，见她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鸵鸟姿态与微微发颤的肩膀，立刻明白了过来。她心下暗叹一声，迅速收敛了面上所有可能引发对方更难堪的神色，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假装专注于整理药篓中的植株，口中还煞有介事地喃喃自语：“咦？这株紫叶兰的叶片边缘似有些卷曲，怕是离土久了灵气有所流失…回去后需得立刻以玉盒封存，方能保住最佳药效…”
林默心下了然，如同明镜一般。他深知苏清颜定是因肠胃不适难以自控，加之她面皮极薄，此刻恐怕已羞愤欲死。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快步上前，故意抬手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脸上堆起略带歉然的憨厚笑容，声音朗朗，足以让另外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嗨呀！瞧我这事办的！”他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定是方才煮那灵米粥时，贪图其效，将那凝气草叶放得过多过急了！这会儿灵力是补回来了，肚子里却像是揣了个鼓风囊，胀得厉害！方才定是我一时没忍住，闹出了动静，倒让清颜师妹无辜受此牵连，实在是…实在是师兄的不是，清颜师妹千万莫要见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十分应景地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腹部，眉头紧紧皱起，做出一副既难受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为了将这戏码演得更为逼真，他甚至微微躬下身，语气诚恳地继续“检讨”：“都怪我这张馋嘴，明知灵草性缓，过量易致气胀，还是没能把握住分寸…回头定要去灵膳房，好生向几位掌勺师兄讨教一番，这灵米粥究竟该如何烹煮，方能既补灵力，又不至引发这等尴尬…”
苏清颜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明眸中因极度羞窘而氤氲的薄薄水汽尚未散去，此刻却盈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着林默。林师兄…他…他这分明是在…是在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只为替她化解这无比难堪的境地？他明明心知肚明，那声音绝非源于他…
陈雨也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接过话头，语气轻松自然：“可不是嘛！清颜师妹，你切莫多想。这灵田之内灵气沛然充盈，我等修炼之人身处其中，灵力运转不自觉便会加速，偶尔引动体内之气，实属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不瞒你说，师姐我前次独自来此采集烈阳草时，也曾…呃，也曾一时不察，那场面可比方才尴尬数倍不止呢！”
林默见苏清颜虽不再低头，但神色间仍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窘迫与不自在，便又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继续温言宽慰：“陈师妹所言极是。再者说，这灵田之中百草芬芳，气息清雅，即便偶有异动，也早被这满园药香遮掩冲淡了，谁会刻意留意？我等还是速速赶路要紧，若是再耽搁下去，执事堂落了锁，今日这任务可就白忙活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苏清颜望着林默那双写满了真诚与安抚的漆黑眼眸，再瞥向一旁假装忙碌、实则一直在不动声色为她铺设台阶的陈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散了盘踞心头的冰冷羞耻。
她鼻尖微微发酸，喉头有些哽咽，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细弱，依旧带着残留的羞涩，脸颊上的红晕也未曾完全消退，但比起方才那恨不得钻入地缝的绝望，已是云泥之别。她悄悄地将手探入腰间那个母亲亲手所绣、用于存放常备丹药的淡青色灵花荷包中，摸出一枚散发着清凉薄荷气息的清味丹，迅速纳入口中。丹药缓缓融化，带来的清凉之意稍稍抚平了肠胃间依旧蠢蠢欲动的躁动。
林默将她所有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知她已服药缓解，心下稍安。他不再多言，上前一步，极为自然地从苏清颜肩上将那装有凝气草的布囊取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拎在自己手中：“你手臂带伤，这布囊虽不沉重，但一路颠簸，长久挎着亦会牵动伤处，于恢复不利。暂且交由我保管，待回到宗门，即刻归还于你。”
“…多谢林师兄。” 苏清颜声如蚊蚋地道谢，依旧有些不敢直视林默深邃的目光，只微微垂着头，默默跟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
陈雨走在苏清颜身侧，十分默契地开始寻找新的话题，试图彻底驱散方才的尴尬气氛：“对了，林师兄，依你之见，我们此次上交这十株上品凝气草，大概能兑换多少下品灵石？我依稀听闻，坊间收购，一株品相上乘的凝气草约莫能值两块下品灵石，我们这十株皆是精品，莫非能换得二十块之数？”
“大致应当如此，” 林默十分配合地接过话头，一边留意前路，一边分析道，“不过最终数额，还需执事堂的师兄根据每株灵草的具体品质仔细核定。清颜所采的那几株，内蕴灵液尤为充沛，光泽莹润，说不定能被评定为‘特等’，若真如此，兑换的灵石或许还能再多上几块。”
苏清颜安静地聆听着二人看似寻常的交谈，心中那片因极度尴尬而冻结的冰湖，终于在这份体贴入微的关怀与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中，渐渐消融、回暖。
她悄悄抬起眼帘，目光落在前方林默挺拔的背影上——他身着深蓝色弟子常服，步履稳健，腰间那柄灵阶流云剑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微微晃动，剑柄末端系着的淡青色剑穗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他的肩背宽阔，仿佛能为人遮挡一切风雨，方才正是这个背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与难堪之间，为她撑起了一片安然的天地。
三人继续前行，小径两旁的灵植逐渐变得稀疏，前方已然能够望见矗立在灵田入口处的那方古朴木牌。牌身是以经年的灵木制成，上面镌刻着“青木门灵田”五个苍劲大字，岁月在其边缘留下了些许风蚀的痕迹。
“前方便是出口了，” 林默抬手指向那木牌，“过了此牌，再行约莫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宗门山脚。届时我们径直前往执事堂交付任务，之后再各自安顿歇息。”
“正该如此，” 陈雨点头称是，“我交完任务，需得立刻赶回炼丹房，那些紫叶兰再不经处理，药性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苏清颜也轻声附和：“我…我交付任务后，也想先回居所稍作调息…明日，明日定当去炼丹房寻陈师妹学习。”
“嗯，回去后好生休养，切勿勉强。” 林默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已恢复了几分红润，不似方才那般苍白，心下稍宽，“若腹中仍感不适，记得多饮些温热之水，或是自行熬煮些清淡的温脉粥服用，莫要强撑。”
“我记下了，多谢林师兄关怀。” 苏清颜的脸颊不由得再次泛起淡淡的绯色，这一次，却并非源于窘迫，而是因为那份被细心呵护、被温柔以待的暖意，悄然爬上了心头。
三人行至灵田入口的木牌之下，不约而同地驻足。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正巧落在饱经风霜的木牌之上，将那五个大字映照得如同黄金铸就，熠熠生辉。抬眼望去，远方青木门那由巨大青色灵石垒砌而成的巍峨山门，在暮色四合中已显轮廓，宛如一块镶嵌在群山之间的无瑕翡翠，沉静而恢弘。
“走吧，” 林默率先迈开步伐，沉稳地踏过了那道象征着安全区域与宗门管辖范围的分界线，“速往执事堂，莫要误了时辰。”
陈雨紧随其后，不忘回头对苏清颜展露一个鼓励的温暖笑容：“清颜师妹，快些跟上，难不成还想让师姐我背你回去不成？”
苏清颜凝望着前方两人可靠的身影，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随风散去。她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泥土与灵草清香的晚风，挺直了原本因羞窘而微蜷的背脊，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腹中的胀闷已在清味丹的作用下平息大半。目光掠过远处暮色中的宗门轮廓，再落回身旁并肩而行的林默与陈雨身上，她只觉得，此次灵田之行，虽有青纹狼的凶险环伺，有黑风寨探子的阴谋暗藏，更有方才那令人无地自容的尴尬瞬间……但只要有他们在身侧，仿佛所有的艰难与困窘，都化为了值得珍藏的记忆，不再令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