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鉴赏】《道嚟》:粤语诗性空间中的存在追问与语言道说
——兼论方言书写的本体论价值
文\/元诗
【摘要】本文以粤语诗人树科的《道嚟》为研究对象,通过解构诗歌语言中的“道”之双重能指(言说\/存在),剖析粤方言特有的音义共生性如何重构汉语诗性的形而上学维度。诗歌通过“嚟\/走”的时空辩证与“道\/唔道”的存在诘问,在岭南语境的日常叙事中完成对道家哲学“可道非常道”的当代诗学转译,彰显方言写作突破标准语垄断、重返语言原初诗性的重要价值。
一、音义共生:粤语的诗性基质与哲学负载
粤语保留古汉语入声与闭音节特性,使“道”(dou6)与“到”(dou3)通过声调差异构成天然双关。《道嚟》开篇“讲嚟咗,话嚟咗”以口语重复制造音律回环,“嚟”(来)作为核心动词,既指空间位移(到来),又暗含时间涌现(发生)。这种音义交织的密度在标准汉语中需通过复合词实现,而粤语单字即能承载多重意象,恰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是存在的家”——粤语通过声调曲折筑造了更接近本源性言说的栖居之所。
诗中“道喺道”(道在此)运用谐音构造哲学悖论:第一个“道”指向形而上的终极真理,第二个“道”(与“到”同音)却锚定于具体时空。这种语音游戏实则延续庄子“道在屎溺”的辩证思维,但通过方言音义张力,将抽象之“道”拉回茶楼街巷的烟火语境,实现哲学概念的在地化降维。
二、“嚟\/走”的时空辩证:岭南语境中的存在无常
诗歌第二节以“我哋嚟咗,我哋走咗”勾勒出广府人特有的生命观。粤语中“嚟”与“走”不仅描述物理移动,更隐含对商业文明中人群流动性的深刻洞察。自唐宋海上丝绸之路始,岭南作为移民口岸始终处于“来去”的动态平衡中,这种经验沉淀为“叹早茶般淡然看待聚散”的生存智慧。诗人用俚语式重复道出存在主义的本质:存在先是以“到来”姿态被抛入世(geworfenheit),终以“离去”完成此在(dasein)的终局。
三、道说与沉默:方言的言说困境与突破
“道唔道,唔喺道”构成全诗诗眼。粤语否定词“唔”比普通话“不”更具口腔阻涩感,模拟了言说不可言说之物的挣扎。第一个“道”为言说动词,第二个“道”指本体,第三字“唔”却突然中断能指链——这种语法断裂恰是对《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的诗体演绎。诗人用方言的音韵特质,将老子“名与无名”的玄学思辨转化为可听闻的音响戏剧:当舌齿碰撞发出“唔”的闭口音时,听众实际体验了“道不可说”的沉默瞬间。
四、永恒在场:末节的超验指向
结尾“道嚟唔走”以粤语特有的双重否定构造哲学肯定。“唔走”(不走)不同于普通话的“永在”,其口语化表达消解了神圣性,却通过“嚟\/走”的动态平衡暗示道体既临在于万物,又不被时空拘限的特性。这与慧能《坛经》“佛法在世间”的岭南禅学一脉相承,但以市井语言实现超验表述,令“道”如老火靓汤般既日常又永恒。
【结论】《道嚟》证明方言写作绝非民俗猎奇,而是重返语言原始丰饶的有效路径。粤语通过音义纠缠、声调象征和语法弹性,比标准汉语更易实现“语言自我言说”的诗学理想。该诗在“饮茶”般的平淡叙事中,完成对存在本质的深刻追问,彰显岭南文化“啖啖哲理藏于日常”(口口哲理藏于日常)的审美特质。树科的创作提示我们:汉语新诗的突破,或在于释放各地方言中被标准语压抑的诗性潜能,在多音复义中重建汉语的哲学表达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