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畀心》(粤语诗)
——唔喺阿妈身边时
文\/树科
阿妈,阿妈,阿妈佢
经已噈似冇咗手脚咯
听得到嘢,讲唔到嘢
食得到嘢,睇唔到我哋成日……
佢成日大多瞓喺床度
护士喂食会摇起,佢坐坐
仲会推推佢喺林荫道晒晒
晒晒佢嘅迟钝,晒晒佢嘅眼光……
我唔知,我哋苏虾仔时
即喺我哋嘅童车期
到底有冇过佢咁样嘅心思思
喺一齐咗,又相睇心泣……
《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7.28.粤北韶城沙湖畔
以方言为钥,启亲情之扉
—— 赏析树科粤语诗《将心畀心》
文\/阿蛋
在汉语诗歌的漫长发展历程中,方言诗歌始终是一股独特而鲜活的力量。它以地域语言为载体,承载着特定地域的文化记忆与情感密码,打破了通用书面语在表达地域情感与生活细节上的局限。树科的粤语诗《将心畀心》(副标题 “唔喺阿妈身边时”)便是这样一首极具感染力的佳作。这首诗以质朴的粤语口语为笔,勾勒出母亲年老体衰的模样,又以今昔对比的视角,叩问亲情中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细腻心绪,在方言的韵律与情感的深度中,构建起一座连接过去与当下、子女与母亲的精神桥梁。本文将从语言特色、情感表达、意象营造与诗学价值四个维度,对这首诗进行细致赏析,探寻其在方言诗歌创作中的独特意义。
一、方言语言:贴近生活的情感载体,还原真实的生命场景
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 “活化石”,其最大的魅力在于它与日常生活的紧密贴合。相较于通用书面语的规范与典雅,方言更具口语化、生活化的特质,能够精准捕捉生活中那些转瞬即逝的细节与最本真的情感。《将心畀心》通篇采用粤语口语创作,从词汇选择到句式结构,都深深烙印着粤语地区的生活印记,让读者仿佛置身于诗人所描绘的场景之中,与诗人一同感受那份对母亲的牵挂与心疼。
诗的开篇 “阿妈,阿妈,阿妈佢”,短短六个字,却极具表现力。“阿妈” 是粤语中对母亲最亲昵、最常用的称呼,相较于 “母亲”“妈妈”,更添一份地域的亲切感与生活的烟火气。三个 “阿妈” 的叠用,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诗人情感的自然流露 —— 当提及年老体衰的母亲时,诗人心中的牵挂与担忧难以抑制,只能通过反复呼唤母亲的名字来缓解内心的焦虑。这种句式结构,让人不禁联想到杜甫《石壕吏》中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的反复咏叹,前者是对母亲的牵挂,后者是对官吏的愤怒与对老妇的同情,虽情感指向不同,却同样以简洁的重复句式,将情感推向高潮,极具感染力。
紧接着,诗人描绘母亲的状态:“经已噈似冇咗手脚咯 \/ 听得到嘢,讲唔到嘢 \/ 食得到嘢,睇唔到我哋成日……” 这里的 “噈似”“冇咗”“咯”“嘢” 等词汇,都是粤语中典型的口语词汇。“噈似” 意为 “就像”,“冇咗” 意为 “没有了”,“咯” 是语气词,表感叹,“嘢” 意为 “东西、事情”。这些词汇的运用,摒弃了书面语的雕琢,以最直白、最朴素的方式,勾勒出母亲年老后行动不便、言语困难、视力衰退的模样。“听得到嘢,讲唔到嘢”“食得到嘢,睇唔到我哋” 的句式,采用 “能…… 不能……” 的对比结构,简洁明了地展现出母亲身体机能的衰退 —— 她还能感知外界(听到声音、进食),却无法与外界正常交流(说话)、无法看到自己牵挂的子女,这种 “能” 与 “不能” 的矛盾,恰恰凸显了母亲的无助与诗人的心疼。
再看诗中描绘母亲日常的句子:“佢成日大多瞓喺床度 \/ 护士喂食会摇起,佢坐坐 \/ 仲会推推佢喺林荫道晒晒 \/ 晒晒佢嘅迟钝,晒晒佢嘅眼光……”“瞓喺床度”(躺在床上)、“摇起”(摇起来)、“坐坐”(坐一会儿)、“推推佢”(推她)等表述,完全是粤语口语中的日常表达,没有丝毫的刻意修饰。诗人以旁观者的视角,记录下母亲在护士照料下的日常: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喂食时被摇起来坐一会儿,偶尔被推到林荫道晒太阳。这些细节看似平淡,却充满了生活的真实感 —— 年老体衰的母亲,已然失去了自主生活的能力,只能依赖他人的照料,而 “晒晒佢嘅迟钝,晒晒佢嘅眼光” 一句,更是将母亲的衰老具象化:阳光本是温暖、充满生机的象征,却照出了母亲的 “迟钝” 与浑浊的 “眼光”,这种反差,让读者深刻感受到生命衰老的无奈与残酷,也更能体会到诗人心中的酸楚。
方言的运用,不仅让诗歌的语言更贴近生活,更让情感的表达更具真实性与感染力。正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用 “蓊蓊郁郁”“曲曲折折” 等口语化词汇描绘荷塘景色,以贴近生活的语言传递内心的宁静与淡淡的忧愁,树科也以粤语口语为载体,将对母亲的牵挂与心疼融入每一个词汇、每一个句子之中,让读者在方言的韵律中,感受到最本真、最真挚的亲情。
二、情感表达:今昔对比的叙事视角,叩问亲情的深层意蕴
亲情是文学创作中永恒的主题,而如何将亲情表达得深刻、独特,是每一位创作者都需要思考的问题。《将心畀心》的高明之处在于,诗人没有一味地抒发对母亲的思念与心疼,而是采用今昔对比的叙事视角,将母亲如今的衰老与子女幼时的依赖相对比,在对比中叩问亲情中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细节,引发读者对亲情的深层思考。
诗的前两节,诗人聚焦于 “今”—— 母亲年老体衰的现状:行动不便、言语困难、视力衰退,只能在护士的照料下度过日常。而诗的第三节,诗人笔锋一转,将视角拉回到 “昔”—— 子女幼时的 “童车期”:“我唔知,我哋苏虾仔时 \/ 即喺我哋嘅童车期 \/ 到底有冇过佢咁样嘅心思思 \/ 喺一齐咗,又相睇心泣……”“苏虾仔” 是粤语中对婴儿的称呼,“童车期” 则是子女幼时依赖童车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子女如同如今的母亲一般,无法自主行动,需要父母的悉心照料 —— 母亲要推着童车带子女散步,要喂食、换尿布,要耐心回应子女的哭闹。
诗人以 “我唔知” 开篇,表达了对幼时记忆的模糊与对母亲当年心境的未知。“到底有冇过佢咁样嘅心思思 \/ 喺一齐咗,又相睇心泣”,这里的 “心思思” 是粤语中 “思念、牵挂” 的意思,“相睇心泣” 则是 “看着对方却心中悲伤” 的含义。诗人在问:当年我们还是婴儿,在童车里依赖母亲照料时,是否也像如今的母亲一样,心中充满了对亲人的牵挂?当我们与母亲在一起时,是否也像如今的母亲看着我们一样,心中虽有亲近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悲伤?
这个问句,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情感叩问。从 “今” 的视角来看,母亲如今的衰老与无助,让诗人心疼不已;而从 “昔” 的视角来看,子女幼时的依赖与懵懂,却让诗人意识到:当年的母亲,或许也像如今的自己一样,在照料子女的过程中,承受着辛劳与牵挂,只是那时的我们,无法感知母亲的心境。这种今昔对比,打破了亲情中 “单向付出” 的固有认知 —— 母亲在子女幼时付出了无私的爱与照料,而当母亲年老时,子女便成了母亲的依靠。但诗人并未停留在 “回报” 的层面,而是进一步叩问:我们是否真正理解母亲的心境?当年母亲照料我们时的牵挂与辛劳,我们是否能够体会?如今母亲看着我们时的 “心泣”,我们是否能够读懂?
这种情感表达,让诗歌的内涵更加丰富。它不再是简单的 “孝亲” 主题,而是上升到对亲情中 “理解” 与 “共情” 的思考。正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通过回忆母亲在他瘫痪后默默的陪伴与照料,叩问自己当年为何没有理解母亲的痛苦与牵挂,树科也以今昔对比的视角,叩问着每一位读者:在亲情中,我们是否只关注到自己的需求,而忽略了亲人的心境?我们是否能够真正做到 “将心比心”,站在亲人的角度去感受他们的情感?这种叩问,让诗歌的情感更具深度与广度,引发读者的强烈共鸣。
三、意象营造:平凡事物的象征意义,传递细腻的生命感悟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好的意象能够将抽象的情感转化为具体的形象,让读者在感知形象的过程中,体会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感与思想。《将心畀心》中,诗人并未使用华丽的意象,而是选取了生活中最平凡的事物 —— 床、林荫道、阳光、童车,通过对这些平凡事物的描绘,赋予它们丰富的象征意义,传递出细腻的生命感悟。
“床” 是诗中第一个重要的意象。诗的第二节开篇便写道:“佢成日大多瞓喺床度”。对于年老体衰的母亲而言,床不再是休息的场所,而是束缚自由的 “牢笼”。母亲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活动,床成了母亲衰老与无助的象征。这个意象让人不禁联想到鲁迅《祝福》中祥林嫂最后的处境 —— 祥林嫂在临死前,也是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床同样成为了她悲惨命运的象征。虽然《将心畀心》中的母亲没有祥林嫂那样的悲惨遭遇,但 “床” 所象征的生命的无力与脆弱,却是相似的。诗人通过 “床” 这个意象,让读者直观地感受到母亲衰老的残酷,也为后文的情感叩问埋下伏笔。
“林荫道” 与 “阳光” 是诗中另一组重要的意象。“仲会推推佢喺林荫道晒晒 \/ 晒晒佢嘅迟钝,晒晒佢嘅眼光……” 林荫道本是充满生机与宁静的地方,阳光本是温暖、光明的象征,代表着生命的希望。但在诗人的笔下,林荫道与阳光的意义却发生了转变 —— 它们不再是生机与希望的象征,而是成为了映照母亲衰老的 “镜子”。阳光照在母亲身上,却 “晒晒佢嘅迟钝,晒晒佢嘅眼光”,将母亲的衰老与无助暴露无遗。这种反差,让读者深刻感受到生命的矛盾:即使在充满生机的环境中,衰老与死亡依然是无法逃避的现实。但同时,诗人也通过 “推推佢喺林荫道晒晒” 这个细节,传递出一丝温暖 —— 即使母亲已经衰老,护士(或子女)依然会带她去感受外界的阳光与空气,这份细微的照料,如同阳光一般,虽无法改变母亲衰老的现状,却为母亲的生命带来了一丝温暖与慰藉。
“童车” 是诗中连接 “今” 与 “昔” 的关键意象。“即喺我哋嘅童车期”,童车是子女幼时的 “交通工具”,也是母亲照料子女的重要工具。当年,母亲推着童车,带着子女在阳光下散步,童车里装满了子女的欢声笑语,也装满了母亲的爱与牵挂;如今,母亲却如同当年的子女一般,需要他人推着轮椅(诗中虽未提及轮椅,但 “推推佢喺林荫道” 暗示了类似的工具)在阳光下行走,只是当年的欢声笑语变成了如今的沉默与迟钝。童车与轮椅(或类似工具)的对比,不仅是今昔对比的具象化,更象征着生命的轮回 —— 从依赖他人到被他人依赖,从充满生机到逐渐衰老,生命在轮回中不断向前,而亲情则是贯穿其中的永恒纽带。
这些平凡意象的运用,让诗歌的情感表达更加细腻、深刻。诗人没有刻意雕琢意象,而是将情感融入生活中的寻常事物之中,让读者在熟悉的事物中感受到不寻常的情感与思考。正如王维在《山居秋暝》中以 “空山”“新雨”“明月”“清泉” 等平凡意象,传递出山水田园的宁静与闲适,树科也以床、林荫道、阳光、童车等平凡意象,传递出对生命衰老的感慨与对亲情的深层思考,让诗歌更具生活气息与人文关怀。
四、诗学价值:方言诗歌的创作典范,亲情主题的创新表达
《将心畀心》作为一首粤语诗,不仅在情感表达与意象营造上具有独特之处,更在诗学价值上为方言诗歌的创作提供了典范,为亲情主题的表达开辟了新的路径。
从方言诗歌创作的角度来看,《将心畀心》打破了方言诗歌 “小众化”“地域性过强” 的局限,实现了地域情感与普遍情感的统一。方言诗歌往往因为其地域语言的特殊性,难以被非方言地区的读者理解,从而限制了其传播范围。但《将心畀心》虽以粤语创作,却通过对亲情这一普遍主题的深刻挖掘,超越了地域的限制。诗中所描绘的母亲年老体衰的现状、子女对母亲的牵挂与叩问,是每一个人都可能经历或将要经历的情感体验,即使是非粤语地区的读者,也能通过诗歌的语境与情感脉络,理解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感与思想。同时,诗人在运用粤语时,并未刻意追求方言的 “特殊性”,而是将粤语作为一种自然的情感载体,让方言与情感融为一体,既保留了方言的地域特色,又避免了因方言晦涩而影响情感的传递。这种创作方式,为方言诗歌的创作提供了重要启示:方言诗歌不应仅仅是地域文化的 “展示品”,更应是情感表达的 “工具”,只有将地域特色与普遍情感相结合,才能让方言诗歌具有更广泛的传播力与影响力。
从亲情主题表达的角度来看,《将心畀心》突破了传统亲情诗 “歌颂母爱”“抒发思念” 的固有模式,以今昔对比的视角与叩问式的叙事,让亲情主题的表达更具深度与创新性。传统的亲情诗,如孟郊的《游子吟》,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描绘母亲的辛劳,抒发对母亲的感激与思念,情感真挚却略显单一;而《将心畀心》则通过今昔对比,将母亲的衰老与子女的成长相对照,在对比中叩问亲情中的 “理解” 与 “共情”,让亲情主题从 “单向的感激与思念” 上升到 “双向的理解与共情”,引发读者对亲情的深层思考。这种创新的表达方式,不仅丰富了亲情主题的内涵,也为当代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在表达传统主题时,不应局限于固有的模式,而应从新的视角、新的叙事方式入手,挖掘主题的深层意蕴,让传统主题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此外,《将心畀心》还具有重要的人文关怀价值。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往往忙于工作与生活,忽略了对父母的陪伴与理解,亲情逐渐成为了 “遥远的牵挂”。而这首诗通过对母亲年老体衰现状的描绘与对亲情的叩问,提醒着每一位读者:亲情需要珍惜,更需要理解与共情。我们不仅要在物质上照顾父母,更要在精神上关注父母的心境,真正做到 “将心比心”,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感受他们的情感与需求。这种人文关怀,让诗歌超越了文学创作的范畴,成为了一种对现代社会亲情关系的反思与呼吁,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结语
树科的《将心畀心》以粤语为笔,以亲情为墨,在平凡的生活场景中勾勒出深刻的情感图景。它以贴近生活的方言语言,还原了真实的生命场景;以今昔对比的叙事视角,叩问了亲情的深层意蕴;以平凡事物的意象营造,传递了细腻的生命感悟;更以方言诗歌的创作典范与亲情主题的创新表达,展现出独特的诗学价值与人文关怀。这首诗不仅是一首优秀的粤语诗,更是一首能够引发每一位读者情感共鸣与思考的佳作。它提醒着我们:在生命的轮回中,亲情是永恒的纽带;在忙碌的生活中,我们要学会 “将心比心”,珍惜与亲人相伴的时光,理解他们的心境与需求。相信每一位读过这首诗的人,都会在方言的韵律与情感的深度中,重新审视自己的亲情关系,感受到亲情的珍贵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