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清晨,沙丘宫钟鼓齐鸣,打破了连日来的压抑。虽在巡游途中,帝国的年节礼仪依旧不可或缺。空气中弥漫着焚烧香蒿和松柏枝的清新烟气,以及祭祀牺牲的浓郁肉香。宫人们穿着略显簇新的黑衣,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节日的拘谨和忙碌。
林昭很早就被唤醒。两名陌生的侍女低着头,捧来一盆热水、一套崭新的玄色深衣和帻巾,甚至还有一小盒用以敷面洁身的淘米水沉淀物(类似古代洗面奶)。沉默而迅速地帮他更换衣袍,梳理发髻。整个过程无人言语,气氛凝重得如同赴死。
林昭任由她们摆布,心中平静异常。他仔细地将玉珪贴身藏好,感受着它不同寻常的、持续不断的微热。计算器电量已勉强恢复少许,被他小心塞入袖袋。蒙雪所赠的短剑和金疮药,则隐藏在腰间的特制束带之下。
一切准备就绪。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囚室的门。
门外,蒙毅一身戎装,按剑而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陛下将于巳时于临时搭建的观星台召见,演示星轨推演之术。先生……好自为之。”他刻意加重了“好自为之”四字,其中警告与提醒之意不言而喻。
“谢将军提醒。”林昭微微颔首,跟在蒙毅身后,走向那座决定他命运的高台。
所谓的观星台,实则是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宫苑内临时垒砌的土台,四周旌旗招展,甲士环立。秦始皇端坐于台顶华盖之下,身着玄色冕服,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尚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李斯、赵高分立两侧,文武官员按序排列,徐福则站在离御座较近的位置,垂首恭立,神情莫测。
林昭被引至台前一片空地,那里已摆放好一张案几,几上空空如也——显然,他们是要看他“凭空”推演。
“林昭,”秦始皇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威势不减,“徐福言你可推演星轨,窥测天机。今日元日,万象更新,便让朕与诸卿,一观尔之妙术。”
“草民遵旨。”林昭躬身行礼,心知任何推辞都是徒劳。
他走到案几前,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他并未像方士那样舞弄法器或念动咒语,而是如同现代科学家进行精密实验前一般,沉心静气,尝试与怀中的玉珪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意念集中,玉珪骤然灼热!脑中的星图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展开,同时,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咬紧牙关,强行稳住身形,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闭目站立,身形微晃,并无任何神异之处。赵高嘴角已经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李斯面无表情。徐福则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
就在这时,林昭猛地睁开双眼,手指蘸取案几上预备的清水,竟以极快的速度在光滑的案面上画出一个个古怪的符号和线条(他糅合了数学符号和星官简图)!同时,他口中开始用一种极低却清晰的音调,阐述星辰运行的角度、速度、以及相互间的引力影响(他用“相吸之力”代指),逻辑严密,数据精准,虽夹杂大量玄学术语,但其内核却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天道法则的理性推演!
“……故依据此法,可推得半载之后,岁星将于鹑火之次与荧惑相犯,其力相激,或引地气动荡于东南……”他不仅推演,更开始做出预测!
众人皆惊!尤其是那些略通星象的官员,更是面露骇然。林昭所言,并非寻常占卜的模糊之语,而是有着严密计算支撑的“预言”!
秦始皇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徐福更是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他认出了其中几个关键节点与他那半幅星图隐隐吻合!
然而,就在林昭推演到最关键处,试图引动玉珪一丝能量进行“演示”时,异变陡生!
怀中的玉珪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幽蓝光芒,穿透了他的衣物!同时,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空间本身在扭曲的光晕!白日可见的星辰再次剧烈闪烁,尤其是他刚刚提到的岁星和荧惑区域,光芒乱颤,仿佛真的被他言语引动!
“天显异象!”有人失声惊呼!
林昭闷哼一声,玉珪的狂暴能量和因果的反噬同时达到顶峰!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脑海中无数时空碎片疯狂炸开——长城烽火、咸阳宫阙、现代实验室、蒙雪染血的脸……交织碰撞!
但他不能倒下!他强撑着案几,目光死死盯着秦始皇,用尽最后力气大声道:“此乃星轨运行之常!然天象示警,非为灾厄,实乃天道运行剧烈之表征!陛下顺天应人,自有百灵庇佑!”
他将异象强行解释为“天道运行剧烈”,而非凶兆,并将其与皇帝的“天命”绑定!
秦始皇看着天空中那诡异的星芒和强撑不倒、口角溢血的林昭,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赐宴暗流
观星台上的异象持续了约十息时间,便如同来时一般骤然消失,天空恢复清明。只留下满地惊疑不定的官员和强自镇定的林昭。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秦始皇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星轨运行,天道无常……先生之学,果然匪夷所思。”他并未直接评价吉凶,但语气中已无之前的冰冷。
“陛下,”徐福立刻上前一步,激动道,“林先生之术,竟能引动天象呼应,实乃亘古未见!此必是陛下洪福感天动地,方显此异兆!臣恳请陛下,允先生深入研析星图,或可窥得长生久视之门径!”
李斯眉头紧锁,出列反驳:“陛下!天象诡异,岂可轻断吉凶?此等妖……异术,竟能扰动天象,恐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当谨慎处置!”
赵高也尖声道:“陛下,林昭来历不明,言行诡异,今日之事更是惊世骇俗,若流传出去,恐引天下动荡!不如……”
“够了。”秦始皇打断他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日元日,暂且不论吉凶。林昭。”
“草民在。”
“你……很好。”秦始皇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赐席,参与元日宴。”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赐席元日宴,这意味着极大的恩宠和暂时性的认可!
李斯和赵高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不敢再言。
徐福脸上露出喜色。
蒙毅暗中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
林昭强忍着身体内部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虚弱,躬身谢恩:“谢陛下恩典。”
宴席设于一座宽敞的宫殿内。虽不如咸阳宫隆重,但也觥筹交错,礼乐齐鸣。林昭被安排在末席,与一些低阶官员同列,但已是破格待遇。
案上陈列着丰盛的祭肉(祭祀后分食的肉)、炮豚(烤乳猪)、濡鱼(烩鱼)、酏食(甜酒)、以及各种腌菜酱料。礼仪繁琐,气氛看似热闹,实则暗流涌动。
林昭毫无食欲,玉珪仍在发烫,反噬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只能勉强坐直,保持仪态,目光偶尔扫过御座方向,观察着秦始皇和李斯、赵高的神情。
徐福主动过来敬酒,低声道:“先生今日一鸣惊人,福佩服!陛下已然心动,我等大事可期!”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昭勉强举杯回应,心中冷笑。他注意到赵高离席了片刻,回来后与李斯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阴冷的得意。
不妙!林昭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不久后,一名内侍端着一盏特别精致的金杯,来到林昭席前,高声道:“陛下特赐林先生酏食一盏,以示嘉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御赐饮品,是莫大的荣耀,但林昭却从那内侍眼底看到了一丝慌乱。
酒有问题!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沉。喝,可能是毒酒。不喝,便是大不敬之罪,刚刚获得的一线生机立刻断绝!
他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盏金杯。杯中酒液澄澈,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体内的痛苦和急速的思考。
喝,还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