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手掌仍贴在胸口,玉佩的震动如潮水退去前的最后一波冲击,持续不断却又逐渐规律。他未动,呼吸却已悄然调整为三进一出的节奏,这是云沧海曾提过的“酿酒三息法”余韵,借以压制体内翻涌的本源波动。左臂胎记的灼热频率加快,像是某种无形之物正在透过血脉低语。
楚璃指尖悬于半空,距那缕金丝仅毫厘。她没有眨眼,手腕稳得如同嵌入岩台。虎骨吊坠在腰间轻颤,每一次微震都让金丝末端多一分凝实。她知道,这丝状物并非单纯能量,而是星罗盘内部结构重组后释放的原始信标残迹,稍有灵力扰动便会缩回盘体深处,再难引出。
“别用神识探。”她低声说,“它怕‘想’。”
陈墨点头,闭眼。不是思索,而是放空。识海中那道清冷女声尚未浮现,但他能感知到其存在——如同深井底的一线光,遥远却不可忽视。他不再试图捕捉,只将心音共鸣化作一道极细的震荡,自丹田缓缓升腾,经喉间、眉心,最终从指尖透出。
楚璃同时动作。她以拇指压住星罗盘边缘裂口,另一手食指轻点金丝根部,模拟远端信号源的脉冲频率。两股波动在空中交汇,金丝猛然一颤,竟自行延伸寸许,直指玉佩裂痕。
接触瞬间,陈墨左臂胎记骤然发烫,仿佛被烙铁贴上皮肤。他咬牙,不动。金丝缓缓嵌入裂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像是锁扣归位。
玉佩表面泛起涟漪般的金纹,随即凝成一幅环形图:九个光点围成圆阵,仅有三处亮起,其余黯淡如熄灭的星辰。更异者,整座图阵正缓慢旋转,每转一度,玉佩便轻微震颤一次。
“不是静图。”楚璃盯着光点轨迹,“是活阵。”
她取出《星渊录》残页,铺于石台。帛书上的符文与玉佩投影重叠,九宫格轮廓完全吻合,但残页所绘为固定方位,而眼前图阵却似受外力牵引,不断偏移。
“我们错了。”她声音沉下,“断渊谷的信号不是唯一支点,而是被激活的诱饵之一。若此时贸然前往,极可能触发阵法反噬——九宫锁神阵一旦感应到执钥者靠近未完全激活的节点,会自动启动清除机制。”
陈墨睁眼,目光落在第三个亮起的光点上。那位置,恰与天脊山脉西北某处秘境残碑所在重合。他曾在那里滴血启门,却未深入。
“黑袍人留下话语,不是警告,是引导。”他说,“他让我听见‘她’的存在,又让我察觉命格异常。这不是杀局,是筛选。”
楚璃点头:“他在测试你是否具备进入完整阵图的资格。而星罗盘的变化,说明封印系统已经开始响应你的成长。”
两人沉默片刻。风掠过岩台,吹动草编蚱蜢的一只腿,轻轻晃了半圈。
“不能全走。”陈墨开口,“资源有限,时间紧迫。黑袍人不会给我们从容布局的机会。”
“那就分线试探。”楚璃眼神渐锐,“主守辅探。断渊谷保留为观察目标,不深入,不触碰。但我们得逼他们现身。”
她提出三策:其一,利用苍冥虎曾在洞府留下的气息,布设幻影诱饵,投放在三个潜在支点外围,观察是否有势力追踪反应;其二,星罗盘可间歇性释放虚假共鸣波动,模拟执钥者接近,诱使隐藏节点产生连锁共振;其三,陈墨需尝试在识海中重现心音片段,尤其是那些与未激活光点方位相近的记忆画面,寻找潜在关联。
“第三条最难。”陈墨道,“心音不受控,只在我突破武道认知时浮现。强行追溯,可能引发神魂撕裂。”
“但你已在边缘。”楚璃看着他,“昨夜镇退黑袍人那一招,不是模仿,是领悟。你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势’。只要再进一步,或许就能主动唤醒部分记忆。”
陈墨闭目,回忆那刻:金环化波,意志扩散,黑袍人被无形之力击退。那不是力量对抗,而是规则层面的压制。就像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整个机关随之崩解。
他尝试复现那种状态,却不急于调动灵力,而是先沉入识海,寻找那一丝贯穿神魂的清冷意志。起初无果,胎记反而愈发灼烫。他改换方式,不再追寻,转而回想自己每一次突破的关键瞬间——淬体圆满时血溅玉佩、化海初成时胎记转金、洞府门前以心音破幻……
某一瞬,识海深处传来极细微的震动。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方向性的牵引。仿佛有九根无形丝线,其中三根已被拉紧,另六根松弛垂落。而那根指向东南断渊谷的线,虽在震动,却带着虚假的节奏。
“不对。”他睁眼,“断渊谷的信号……有人为修饰的痕迹。”
楚璃迅速调转星罗盘角度,将盘面朝向其他两个亮起的光点。果然,当她屏蔽断渊谷频率后,另两处节点的共鸣更加清晰稳定。
“陷阱。”她说,“他们在用假信号扰乱判断。真正关键的,是这两个尚未完全激活的支点。”
陈墨伸手,将玉佩翻转,背面一道旧痕浮现——那是幼年救苍冥虎时,被利爪划伤留下的印记。如今这道疤已与胎记融合,成为本源共鸣的一部分。
“我去试。”他说,“用识海牵引,主动触碰未激活节点的记忆残留。哪怕只看到一帧画面,也能确认方向。”
“风险太大。”楚璃皱眉,“若心音反噬,你会失去意识。届时若有敌人来袭……”
“所以你要守住这里。”他看向她,“星罗盘重组已完成,它现在不只是探测器,更是信标接收端。你负责监控所有异常波动,一旦发现外部干扰,立刻切断共鸣连接。”
楚璃抿唇,片刻后点头。她从香囊中取出一枚铜铃,轻轻置于石台边缘。这是她与陈墨之间约定的紧急中断装置,只需摇动,便可打断远程灵力连接。
“三息内收手。”她说,“不管看到什么。”
陈墨颔首,左手再次按住玉佩。他不再抗拒胎记的灼热,反而顺其流动,引导本源之力缓缓注入识海。意识下沉,如同潜入深潭。四周黑暗,唯有那九个光点悬浮前方,三个明亮,六个沉寂。
他集中意念,锁定其中一个黯淡光点——位于西南方位,靠近古战场遗址。
刹那间,识海剧痛如裂。一道冰冷意志自虚无中降临,不是攻击,而是审视。他感觉自己像被投入秤中,每一寸筋骨、每一分气机都在接受衡量。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一抹残影闪过:
素衣女子立于虚空,身后是一座巨大的石门,门缝渗出金色光芒。她抬手,指尖一点,西南方向某处地脉轰然震动,一道符文自地下升起,融入九宫阵列。
画面消失。
陈墨猛地抽手,冷汗浸透后背。
楚璃立即探手查探他脉搏,见跳动平稳才松一口气。她迅速记录下那段坐标信息,同时发现星罗盘边缘又有一道新裂痕出现,从中渗出第二缕金丝,比先前更细,却更为凝实。
“它在进化。”她低声道,“这个盘子……正在重新构建完整的指引系统。”
陈墨喘息未定,却已开口:“西南方向,古战场遗址下方,有未激活的支点。那里曾发生过大规模灵力湮灭事件,适合隐藏结界。”
楚璃将两条金丝并列观察,忽然发现它们在接近时会产生微弱排斥。“不是同源信号。”她说,“这两缕金丝,来自不同的封印层级。”
陈墨眼神一凝。
这意味着,九宫锁神阵不仅分九支,还可能存在多重嵌套结构。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阵法,而是一套层层相扣的封印体系。
他低头,看见石台边缘的草编蚱蜢被风吹得歪斜一角。
楚璃伸手,将它扶正,然后轻轻推至中央。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暂缓行动,继续布网。
二人依旧盘膝相对,身影静坐于暮色之中。
陈墨左手贴玉佩,体内本源之力已归于平稳流动,右臂胎记光泽渐隐,眉宇间却透出深思后的清明。
楚璃指尖抚过虎骨吊坠,目光投向东南方山影,唇角微抿,显露出少有的凝重。
岩台上,星罗盘静静躺着,第二缕金丝仍在缓缓延伸,朝着玉佩裂口的另一侧。
而就在金丝即将触及的刹那,玉佩背面那道旧疤痕,突然渗出一滴金色血液,无声滴落,砸在草编蚱蜢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