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刮过驿站简陋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这时,前院却骤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
女人带着绝望和惊恐的哭泣声、那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混在呼啸的风雪声里,听得人心里发紧。
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粗暴的呵斥、辱骂,甚至……皮肉被击打的沉闷声响!
周琦刚刚放下筷子,眉头已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这里是官驿,只接待持官牒或执行公务的人员,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进来。
哪来的这么多女子?这般凄惨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那哭声让人难受,周琦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
他豁然起身。
“白衣,你们待在屋里,我去前面看看。”
周琦说着便要迈步。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方白衣也站起身来,女人轻摇着头:“相公,此等杂事,何须你亲自过问?交给我便是。”
她眼波横流,话语轻巧一转,“再说了,这两日路途辛苦,相公都陪着我了。
家里的姐妹们,只怕早就望眼欲穿,相思成疾了呢。
今日落脚早,相公何不去看看她们?若是再不去呀,”
她掩唇轻笑,“我瞧着画意那丫头的小嘴,怕是要撅到房梁上去了。”
周琦微微一怔,随后无奈地笑了。
确实,为了低调行事,这两日他几乎没怎么进空间,夜宿也是在外间陪着方白衣。
“也好。” 周琦点头。
方白衣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襟,柔声叮嘱:“快去吧。哦,对了,别忘了……把你要娶我的事,跟姐妹们好好交代一声。”
“嗯,放心,我自会言明。”
周琦微微沉吟,随即答应下来。
接着,他身影一晃,已然消失在原地。
方白衣收敛笑意,紧了紧身上厚实的狐裘大氅,将姣好的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小玉,小兰,守好屋子。”
她吩咐一声,转身推门,融入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中。
前院的混乱并未平息。
动静的源头,赫然锁定在西侧一处透风的破败柴房那里。
风雪几乎要灌进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口,李驿丞正对着两个身着皂隶服、满脸油滑的衙役说话,语气里满是烦躁和不耐。
这两个衙役。
一个衙役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正是张三;
另一个则尖嘴猴腮,眼神飘忽,名叫李四。
“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后院住着京里来的贵客!都是顶天的大人物!”
李驿丞压低声音,手指焦躁地戳着后院方向,“让你们挤进柴房已是破例!这群婆娘嚎个没完,要是惊扰了贵人,坏了规矩,别说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这顶小小的驿丞帽子也得摘了!懂不懂?”
“是是是!老大人息怒!”
尖嘴猴腮的李四连忙躬身作揖,点头哈腰,“小人这就去让她们闭嘴!一定闭嘴!”
那满脸横肉的张三更是直接,狞笑着“啪”一声甩了个响亮的鞭花,粗声道:“老大人放心!看我的!”
说完,他提着鞭子,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柴房门!
紧接着,鞭花炸响在柴房内。
原本压抑的哭泣声如同被掐住脖子,戛然而止。
紧接着传来的,是牙齿打颤和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抖动的窸窣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张三步入昏暗潮湿的柴房,目光扫过那群蜷缩在枯草堆里、衣衫褴褛的犯妇。
二话不说,手中沾了雪水的皮鞭带着风声,“啪!啪!” 两声脆响,随意地抽打在离门口最近的两个妇人身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响起!
“嚎!再给老子嚎丧!”
张三的吼声如同野兽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他目光凶戾地扫视一圈,最终钉在角落里一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上。
“尤其是你们俩!哭丧星!晦气!一路上嚎得老子脑仁疼!”
他几步上前,手臂高高扬起,沾着血沫的鞭子狠狠抽下!
角落里,一个秀发散乱,身形单薄的妇人,正死死将一个明显未成年的瘦弱女孩护在怀里。
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让她猛地一缩,却将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护得更紧!
“啪!”
沉重的鞭子狠狠抽在她弓起的脊背上!
“呃啊——!” 妇人身体剧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不过,她咬紧牙关,依旧用身体为女儿承担着全部伤害。
“官爷!求求您!饶了我女儿吧!别打了!”
妇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她病了!烧得滚烫!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啊!求求您发发慈悲,给她一副汤药,或者……或者换个不那么透风的地方……这里真的会冻死人的……”
张三喘息着收回鞭子。
听到妇人求换房间,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淫邪无比的笑容,目光在妇人苍白的脸和女孩惊恐的小脸上来回扫视。
“想换暖和地方?嘿嘿……”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油腻,“老子房里就暖和!烧着炕呢!今晚你俩都过去伺候,保管让你们从头暖到脚……嘿嘿嘿……”
旁边的李四也凑过来,发出同样猥琐的低笑:“就是!张哥这是大发善心,你们还不赶紧磕头谢恩?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唉!”
一旁的李驿丞目睹这一切,脸上掠过一丝复杂。
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摆摆手,压低声音警告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弄!记住!别在这儿闹出人命!更别弄出太大动静!否则……哼!”
他重重哼了一声,懒得再看,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腌臜晦气之地。
然而,他刚转过身,脚步便猛地顿住。
抄手走廊的廊柱阴影下,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裹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狐裘大氅,兜帽下只露出半张清冷如玉的脸和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正是方白衣!
风雪似乎在她周身自动凝结,带着无声的威压。
在周琦的面前,她只是一副小女人姿态。
但是当她面对外人的时候,方白衣那一身清冷高贵的气质,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李驿丞心头狂跳,脸上瞬间堆起谦卑的笑容。
他小跑着迎了上去,腰弯得极低:“方……方大人!哎呀呀,惊扰了您的清净,实在是小人之过!罪过!罪过!”
“这伙人,怎么回事?”
方白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回大人,”
李驿丞连忙解释,语速飞快,“是……是官差押解发配宁古塔的犯妇。
按规矩,有公干凭引,遇驿站可暂歇……只是,这些都是妇道人家,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头,难免……难免哭哭啼啼,惊扰了大人清听。
小人已严厉训斥过押解的差役,定让他们严加管束!”
“犯妇……”
方白衣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