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霄猜测,或许韦牧啸是想质疑比武夺盟主一事。毕竟他已经拉拢了众多门派,若推举,他的势大,占优。
“韦副盟主,罗将军不过是代表大唐朝廷前来观礼,设一座位又有何不可?”木万霖阴沉着脸问道。
李凌霄一愣,怎么扯到罗智信身上了?
“盟主,此话差矣。当着中原武林盟各位英雄的面,韦某倒要请教一二了。”韦牧啸大声说道,声若洪钟,可见内力相当深厚。但是,李凌霄注意到一点,韦牧啸开口闭口都离不开“中原武林盟各位英雄”。
木万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邱鹏同样面带寒霜,怒目瞪着韦牧啸。罗智信双手交叉,面带微笑,似看戏般稳稳当当坐着,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倒是那位梁副盟主,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似这般争吵与他也毫不相干。
“中原武林盟各位英雄,今日众英雄齐聚,召开的是中原武林盟大会。盟规规定:主持大会者当属盟主与副盟主。而主席台落座的就应该是盟主与我们三位副盟主。但这位罗将军又是何身份?”说到这里,韦牧啸指着罗智信,眼中有着颇多不屑。
罗智信的表情一无变化,仍然老神在在地端坐着。
忽然,邱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低吼道:“韦副盟主,盟主都已经说过,设置一个座位又有何妨。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真是岂有此理!”
“邱副盟主,并非韦某不晓事理。但是,规矩不可坏。若坏了规矩,则不成体统。”韦牧啸对邱鹏很是礼貌,面带和煦的微笑说道。两相对照,韦牧啸像个谦谦君子,而邱鹏却像个莽夫。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盟主既然说了,便是规矩。岂容你置喙!”
李凌霄眉头便是一皱,心说:这个邱鹏怎么说话如此霸道蛮横?人家韦牧啸分明在讲道理,而他却似胡搅蛮缠。
“邱副盟主,天下人讲天下理。难不成韦某作为一个副盟主,向盟主讨要一个说法都不成?”韦牧啸依然微笑着。未待邱鹏开口,继续说道:“邱副盟主,韦某这是在向盟主讨教啊。”话外的意思相当明显:你邱鹏多嘴了,我韦牧啸没问你。
“你——”邱鹏一时语塞,气呼呼坐了下来。
此时,那位梁副盟主缓缓站了起来,轻咳一声说道:“罗将军,梁某作为执法副盟主,觉得韦副盟主说得极是。中原武林盟历来规矩如此,依在下看,罗将军若观礼,可请到下面,与众英雄一同观礼。”言尽于此,梁副盟主不再说话,又缓缓坐了下去。
李凌霄心想:罗智信就坐在主席台,自然是木老盟主的意思。而这位梁副盟主并未与老盟主商量,开口便将罗智信赶下主席台,分明是不给木老盟主面子。两位副盟主觊觎盟主之位,而另外一位副盟主又不给老盟主面子。难道木老盟主已经四面楚歌?那待会儿将怎么办?
他不无担心地看向木万霖。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竟然看到木万霖嘴边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还暗自朝着梁副盟主点了点头。李凌霄一时懵了,理不出个所以然。
不但李凌霄懵了,似乎韦牧啸也懵了,看着梁副盟主坐下,似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是,不过须臾而已,他朗声说道:“中原武林盟各位英雄,梁副盟主作为执法副盟主,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罗将军,你看——”
罗智信已不似刚才的施施然,神在在,白净的面皮上露出了怒色,一抽一抽的。他扭头看向木万霖。却只见木万霖回了一个苦笑,还摇了摇头。罗智信腾得站了起来,尖细着嗓子吼道:“今日,罗某是代表唐皇前来观礼,设一坐席,有何不可?韦牧啸,梁鸿俦,你们这是不将唐皇放在眼中吗?”
原来梁副盟主名叫梁鸿俦。
“罗将军,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莫要混为一谈。”梁鸿俦面无表情地回道。然后,他转头对韦牧啸说道:“韦副盟主,罗将军既然代表唐皇前来观礼,我们武林盟也不能失了礼数。你说是吧?”
韦牧啸糊涂了,不知梁鸿俦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凌霄也觉得纳闷儿,似乎梁鸿俦的话自相矛盾。
韦牧啸不知梁鸿俦到底是何意,便没有搭话,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梁鸿俦回头对苍云飞说道:“云飞贤侄,麻烦你搬把椅子,给罗将军设个坐席,放到西厢便是。”
苍云飞看向身前木万霖的背影,稍作犹豫,便欲转身离开。
李凌霄甚是不快,觉得这个梁鸿俦太也无礼,竟然事事越俎代庖,丝毫不将木万霖放在眼中。虽然他的话句句在理,但盟主在场,他岂可独断独行!
但是,木万霖却一句话未说,神情泰然自若。
“不用,这礼不观也罢。你,你——”罗智信点指着韦牧啸与梁鸿俦,怒声说道:“你们不将唐皇放在眼中,罗某必会上达天听。木盟主,邱副盟主,罗某告辞了。”说完,罗智信拂袖而起。与此同时,从西厢一侧,竟然走出十多人尾随在罗智信身后。西厢的人群又少了许多。
“罗将军,你不能去啊。”邱鹏尤其紧张,忙大声劝阻。
韦牧啸却笑了。但是,他的笑容还没落下,便被木万霖的一句话僵在了脸上。
“罗将军,且慢。”木万霖站起身说道。
“木盟主还有何指教?”罗智信冷冷问道。
“指教不敢当。老夫送送将军,还有几句话要说与将军。”说完,木万霖绕过桌案,随着罗智信向庙门行去。
经过南厢群雄时,罗智信一眼便看到了李凌霄,眼神相对之际,他的眼中流露出愕然之色。但是,他并没有与李凌霄打招呼,而是笑着与李凌霄身边不远处的江宁怪叟打着招呼:“金老前辈也来凑个热闹?”
“小罗啊,七八年未见,你还认得老头子我,难得啊。你那牛鼻子老道师傅可还好?”看来江宁怪叟与罗智信是老相熟。
“家师已于三年前仙逝了。”罗智信回道,似有伤感。
“可惜了啊。那牛鼻子一直不服我老头子,如今再无机缘过两招,他再也没有机会找回面了啊。小罗啊,你记得替老头子给你师父烧两柱香。逝者逝矣,人老当归。”江宁怪叟亦有些许感伤。
木万霖陪着罗智信走到庙门口,站定说了几句话。李凌霄发现,说话期间,罗智信先是愤怒,还时不时朝着韦牧啸方向瞪上两眼。随后,情绪似乎平稳了下来。最后,二人抱拳拱手作别。自始至终,木万霖都是面沉似水。回返主席台的时候,仍然面色凝重,似心事重重的样子。韦牧啸的目光始终追着木万霖的身影,冷冷的,阴晴不定的。
一阵疾风吹过,大雄宝殿的屋顶上被吹落了若干积雪,在广场上空四散飞舞着,又似霰雪纷纷。
木万霖本就斑驳的鬓发,又散落上一些积雪,更显花白。他站在主席台位置,未曾开口,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
“各位中原武林英雄,各位观礼的江湖朋友,在下木万霖,这厢有礼了。”木万霖的声音虽底气不足,但还算洪亮:“欢迎各路英雄来到老龙岭,参加这次中原武林盟大会。此次大会提前召开,事出有因,事急从权,还望见谅。前些时日,老夫突遭偷袭,身负重伤。现而今,不但年事已高,更是内力不逮,已无法领袖群伦。故而,提前召开武林盟大会,卸去盟主之位。今日在——”
“盟主,孟津刘黑达有一事不明,想讨教一二。”忽然,西厢传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木万霖的话。
“刘堂主请讲。”木万霖微微一笑说道。
“罗大哥,这个刘黑达是何许人?”李凌霄侧身低声问罗延环。
“此人是孟津黑虎堂的堂主,练的是外家功夫。一趟八八六十四路黑虎拳,江湖上有一号。”罗延环介绍。
“盟主,现在已经十一月,距明年开春不过三个月光景,您足可以再任这三个月盟主。待来年开春,在如期召开大会。刘某以为,中原武林各路英雄不会有任何异议。何必如此急着提前召开?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刘黑达提出自己的质疑。
刘黑达的话音刚落,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木万霖身上。再看广场上,许多江湖豪客都在点头。看来不单单是刘黑达有此疑问。
李凌霄心想:这位刘堂主的疑问合情合理,人之常情。
木万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略作沉吟,开口说道:“刘堂主多虑了,并无其他隐情。只是因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执意要卸去盟主之位罢了。当然,诚不讳言,如今中州再起狼烟,局势动荡,中原武林盟亦如一叶扁舟,飘摇在这沉浮中,不可独善其身啊。将何去何从,亟需一位武功高绝、德能服众者领袖群伦,避免中原武林盟行差踏错,扁舟失向。”
“既然盟主高义,那就推举一人继任盟主之位吧。”木万霖话音刚落,韦牧啸朗声说道。
东西两厢群雄纷纷附和,一时乱哄哄。
木万霖双手下压,示意人们安静。待人声渐息,他开口说道:“刚才韦副盟主所说,老夫也正是此意。”说道此处,他顿了顿,扫视一圈群雄。
李凌霄一时听糊涂了。因何木老盟主又改变了主意?进行推举?
“既然盟主如此说,那就开始吧。”韦牧啸脸现得色,负手而立。
“韦副盟主,稍安勿躁。众所周知,依照盟规,新的盟主产生方式有三:其一,前任盟主主动让位,指定其才出众、其德服众的继任者。其二,盟众推举其才出众、其德服众之人,但不能少于十之有八。其三,比武夺魁。但凡我中原武林英豪,皆可参加武比,能者居之。”
众人纷纷点头。李凌霄也是深深佩服中原武林盟前辈们的英明。若细想,这三条盟规是有讲究的。前两项,重在德能兼备,服众。而第三项,只要你武功够高,便可当此之位。若有不服,便打服了你。
“那盟主的意思是——?”韦牧啸收了笑容,冷冷问道。
“细细想来,此事关乎中原武林盟的将来和兴衰,老夫不可一言堂,更不可一言而断之。故而,老夫舍其一。”
“中原武林盟各位英雄,盟主的意思已是再明确不过,那就开始推举吧。”韦牧啸未等木万霖继续说下去,便大声说道。
广场上顿时沸腾起来。直如罗延环所说,东厢的武林人士都在大声喊着韦牧啸的名字,西厢则在推举着邱鹏。只不过,东厢的声音明显盖过了西厢。
邱鹏坐在椅子上,扫视着东厢的众人,脸色阴冷至极。而韦牧啸脸上则露出了得色,时不时挑衅地看邱鹏两眼。
“我推举洛阳李凌霄,李公子。”
忽然,李凌霄身边爆出一声大喊。
李凌霄一个激灵,大感意外,不知是谁在恶作剧。他扭头一看,竟然是罗延环扯着嗓子在喊。由于声音过大,声调都有些撕裂。故而,李凌霄一时没有听出来。
“罗大哥,这是武林盟大会,莫戏言。”李凌霄嗔怪道。
“这既是木老盟主的想法,也是罗某的想法。”罗延环微笑着低声说道。
李凌霄一阵茫然,不知木老盟主这是何意,更不知何时告之罗延环的。
由于罗延环的声音过大,几乎灌入了每个人的耳中。然后,齐刷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南厢。木万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罗馆主,这里是中原武林盟大会,不是‘参军戏’的戏台。李凌霄乃一个江湖无名之辈,乳臭未干,名不见经传,岂能开此天大的玩笑!”韦牧啸暗运内力,冷声说道。
听韦牧啸如此埋汰自己,李凌霄心中自然不爽。在太原街头,他看到过参军戏,是时下流行的一种取乐逗笑的表演艺术形式,据说传自十六国时期。这个剧种很简单,其实就是两个小丑的角色,一个扮演参军,一个扮演苍鹘,通过二人滑稽对话和无厘头的表演,取悦观众。随着表演形式的发展,也出现了多人参演的曲目。
书中暗表:后世宋元时期的杂居和清朝兴起的相声,都是由参军戏发展演变而来的。
韦牧啸用参军戏来形容罗延环的话,就是暗讽罗延环那李凌霄在逗乐子,开玩笑,取悦现场的各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