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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仿佛也被那惊世骇俗的一球所凝固,在高一篮球场的上空停滞了片刻,才带着些许迟疑,重新开始流动。它轻柔地拂过场边梧桐树梢头最后几片顽强的枯叶,发出“窸窣”的低语,像是在为刚刚落幕的华丽对决献上无声的惊叹。

夏语那记电光火石间的空中换手上篮,如同在所有人视网膜上烙下的残像,久久不散。那不仅仅是技术的展示,更是意志与灵感的极致迸发,是少年人骨子里不屈的骄傲与才华,在阳光下最绚烂的绽放。

季时川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钉住,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昭示着方才激战的消耗与此刻内心的波澜。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穿过短暂的空间,落在那个依旧半跪在滚烫水泥地上的身影。

夏语低着头,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连绵不绝地从他湿透的发梢、英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滚落,一滴、两滴……在他身下印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蒸发的水渍。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因竭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背轮廓,那是一种力竭后的虚脱,却更像是一座历经鏖战、亟待重新积蓄力量的年轻火山。

场外,吴辉强、王龙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季时川身上,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如同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生怕这位刚刚在球场上受挫的校队精英,会因羞恼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紧张,比方才的篮球对决更让人窒息。

季时川动了。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夏语。他的影子,随着步伐的移动,缓缓覆盖上夏语半跪的身影,如同一片突如其来的云,遮住了大片温暖的阳光,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夏语似乎感受到了光影的变化,他慢慢地、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汗水浸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季时川。逆着光,季时川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雪原上的鹰隼。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就在吴辉强几乎要忍不住冲入场内的时候——

季时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夏语在内,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伸出了右手。那只刚刚还在试图封盖夏语、充满了力量与侵略性的手,此刻却平稳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伸向了夏语。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没有败者的不甘,那只手,代表的是一种认可,一种属于运动员之间、经过全力搏杀后最直接的尊重。

夏语愣了一下,随即,沾染着汗水和尘土的年轻脸庞上,绽开了一个疲惫却无比干净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坦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起自己同样布满汗渍的手,稳稳地放在了季时川宽大的掌心里。

季时川的手掌温热而粗糙,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他微微一用力,便将几乎脱力的夏语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个少年,一站一立,在球场上再次面对面。阳光重新洒在夏语身上,驱散了那片短暂的阴影。

季时川上下打量着夏语,目光复杂,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轻蔑与挑衅,而是以一种平起平坐的口吻说道:“还不错。确实有两下子。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了。”这对他而言,已是极高的评价。

夏语借着他的力道站直,闻言却苦笑了一下,抬手用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真诚而带着点无奈:“学长,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太想‘做你的对手’。”他刻意强调了“对手”两个字。

季时川握着夏语的手还没有松开,听到这句话,他眉毛一挑,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嘶——”夏语立刻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做出吃痛的表情,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学长,不带这样的哈!刚打完球,浑身都散架了,可受不了你再‘加练’了!”说着,他巧妙地、却又不会显得失礼地将自己的手从季时川的掌握中抽了出来,还故意甩了甩,仿佛真的被捏疼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季时川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他抱着手臂,看着夏语,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执拗,却少了几分火药味:“篮球上,我承认你不错,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但这个,”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并不能作为让我将我家素溪让给你的理由。一码归一码。”

夏语听到这熟悉的论调,额头上仿佛真的冒出了三条无形的黑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而严肃,甚至带着点教诲的意味:“学长,我想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素溪学姐,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个体。她不是什么物品,不属于任何人,自然也就不存在‘让’或者‘不让’的说法。尊重,是任何关系的前提。”

季时川显然没料到夏语会突然说出如此掷地有声、且道理分明的话,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收敛,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仔细咀嚼这番话的分量。

夏语没有停下,他迎着季时川变得探究的目光,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至于我喜欢不喜欢她……这是我的私事,也与今天这场球赛无关。但无论我的想法如何,素溪学姐都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她在广播站的工作,她的为人处世,都教会了我很多,让我受益匪浅。所以,我一直,并且会继续尊重她。这份尊重,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因素而改变。同时,我也希望,无论是作为同学,还是作为……嗯,关注她的人,学长你,也能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

这番话语,不卑不亢,既有原则,又顾全了彼此的情面。季时川沉默地看着夏语,眼前的学弟似乎与他之前认知中那个只是“运气好”、“爱出风头”的形象截然不同。他看到了某种更坚实、更明亮的东西。

半晌,季时川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他的固执:“行,你的话,我记住了。”他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篮球上,仿佛那是他更熟悉、也更愿意面对的领域,“不过,今天的较量,顶多算是个热身,一次试探。如果你想凭真本事进校队,而不是靠些旁门左道或者……别人的推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夏语一眼,“那么,你就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让所有人,包括我,都无话可说!”

夏语眼中刚刚平息的战意,因这句话而重新被点燃。他挺直了依旧有些酸痛的腰背,毫不示弱地回应,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锐气:“放心。我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进入’而已。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球场上,打败所有挡在我面前的对手!”

季时川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他熟悉且欣赏的、对胜利和强大的纯粹渴望。他脸上的最后一丝阴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挑战神情。他点了点头,第一次对夏语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友善的笑容:“很好。那我……祝你好运。希望下次在队内训练赛上见到你时,你还能保持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谢谢学长。”夏语也笑了,这次是纯粹的笑容,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他再次伸出手。

季时川看了看他伸出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大手,两人在空中用力一握。这一次,不再是较劲,而是男人之间某种约定的达成。

随后,季时川不再多言,转身招呼了一声他那两个一直站在场边、表情各异的同伴,三人一起,沉默地离开了篮球场。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之下,带走了球场上一半的压迫感。

直到季时川等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吴辉强、王龙等人才如同解除了定身咒,呼啦一下全围到了夏语身边。

“老夏!没事吧?那家伙没把你怎么样吧?”吴辉强第一个冲上来,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夏语,仿佛要找出什么暗伤。

“我能有什么事?”夏语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开玩笑,我是谁?夏语诶!怎么可能会有事?”

吴辉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用力一拍夏语的后背,发出响亮的声音,激动地嚷嚷:“我就知道!老夏你最稳妥了!最后那一招!我的天!空中拉杆换手!太强了!太帅了!简直跟NbA集锦里一样!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教教我!”

夏语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笑着应承:“想学?行啊,等你先把基础的左右手上篮练到闭着眼睛都能进再说。”

一旁的王龙闻言,立刻毫不留情地拆台,笑道:“就他?还拉杆换手?你让他做个胯下运球不把自己绊倒就算超常发挥了!还指望他玩空中作业?”

“哈哈哈!”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球场上的紧张气氛彻底被这欢快的笑声驱散。

吴辉强被笑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反驳:“喂!阿龙!不带你这么看不起人的!我……我以后肯定能学会!”

清风再次拂过球场,比刚才更加温柔,它携带着秋日干燥的气息,轻轻抚过少年们汗湿的发梢、通红的脸颊,仿佛慈母的手,试图抚平他们激战后的疲惫,将那肆意挥洒、见证着青春热血的汗水,悄然吹干。

等夏语终于和小伙伴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解决了午餐,互相调侃着分别后,他独自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将他拖着沉重步伐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高度紧张后的松懈。

回到家中,一片静谧。外婆已然午睡,屋子里只剩下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安宁。夏语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身的汗水和尘土,也仿佛洗去了部分疲惫。换上干净舒适的家居服,他几乎是把自己“扔”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身体陷入被褥的包裹,极度的困倦席卷而来,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闭上眼睛,篮球场上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胶片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季时川强悍的突破、无情的封盖、势大力沉的扣篮,以及自己最后那灵光一闪的、近乎本能的拉杆换手……

“一个季时川……就已经这么强了?”他在心里无声地自问,一股冰冷的现实感悄然渗透进来,“那校队的其他人呢?那些经验更丰富、技术更成熟的老队员呢?尤其是……那个据说实力还在季时川之上、同样司职得分后卫的校队队长呢?”

想象中,一个更加高大、技术更加全面、气场更加强大的模糊身影出现在脑海,带着无形的威压。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敬畏与自我怀疑的情绪,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我……真的能行吗?真的能在那样一群怪物中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猛地摇头,试图将其如同甩掉水滴般彻底甩出脑海。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退缩。

“不,我一定可以的!”他对着空气中虚无的浮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几乎是发誓般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对内心的怯懦宣战。疲惫终究战胜了思绪,他沉沉睡去,为下午的乐队排练积蓄着每一分能量。

午后两三点的光景,秋日的暖阳褪去了正午的炽烈,变得像一块巨大而温柔的、昏黄色的披风,慵懒地覆盖着整个垂云镇。夏语骑着自行车,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风掠过耳畔,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重新燃起的斗志。

他将自行车稳稳地停在“垂云乐行”那扇熟悉的、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前。推开门,清脆的“叮铃”声响起,如同一个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咒语。

店内,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各种乐器安静地陈列着,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皮革和弦蜡混合的独特气息,温暖而怀旧。东哥正坐在那张墨绿色的旧沙发上,就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悠闲地擦拭着一把吉他的琴颈。

“东哥!”夏语换上轻松的笑容,率先打招呼。

东哥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工具,朝他招了招手:“每次都是你小子最早到。来,别傻站着,过来坐会儿,喝口茶,喘口气。”

夏语从善如流,走到沙发边,在东哥身旁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东哥拿起小巧的紫砂茶壶,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乐器店氛围相得益彰的沉静气质。他将一盏澄澈透亮、泛着琥珀色光泽的茶汤推到夏语面前,随口问道:“看你这满头汗,刚运动完?最近排练的感觉怎么样?对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有信心吗?”他的语气像是闲话家常,目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

夏语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意。他放下茶杯,脸上带着点调皮的反问:“怎么?东哥你这是对我们……没有信心了?”

东哥闻言,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小子,别给我下套。我对你们,尤其是对你,从来都是充满信心的!”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就行了嘛!”夏语笑道,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那为什么您还要多此一举地这样子问呢?”

东哥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慢悠悠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笑道:“随便问问,不然干坐着聊什么?聊聊天气?还是聊聊你刚才去干了什么,弄得一身汗?”

夏语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东哥,其实……有件事我想先跟您说一下。”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等这次元旦晚会结束后,我可能……来乐行排练的时间就会减少很多了。到时候如果您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者乐队有什么后续的安排,您就直接给我发信息,好吗?”

东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仔细地看了看夏语脸上那混合着歉意、决心和一丝迷茫的复杂表情。随即,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欣慰,他放下茶杯,了然地笑了笑,语气平和而包容:“放心吧,小子。我懂。你这个年纪,说什么都是虚的,学习才是正经事,是根基。学生嘛,终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的。你能主动想到这一点,东哥很欣慰。”他的理解,毫无保留,甚至带着长辈的关怀。

夏语看着东哥如此通透,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失落感,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眼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汤上,清澈的茶水倒映出他有些模糊的眉眼。他轻声说道,像是在问东哥,又像是在问自己:“东哥,你说……音乐这条路,是不是真的特别不好走?”他没等东哥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现在,好像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要在元旦晚会上演好,所以才能拧成一股绳,拼命地练习,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可我在想,等晚会结束了,这个目标达成了,我们是不是……就失去了那个非要聚在一起、非要练到手指发烫的理由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真实的困惑:“那种被一个具体目标驱动着、迫切地想要变得更好、着急地想要攻克每一个技术难点的冲动和心情……会不会随着晚会的落幕,也跟着一起消失了?然后,一切又回归原样,练琴又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打发时间的‘兴趣’,而不是‘必须’?”

东哥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夏语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而深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是不喜欢音乐,你是在害怕……害怕那种‘目标驱动’的热情消退后,无法找到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的、更深层的内驱力,对吗?或者说,你在怀疑,自己对音乐的热爱,是否足以对抗漫长平淡时光的消磨。”

夏语用力地点了点头,东哥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那模糊不清的担忧。

东哥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世事的豁达,他伸手拍了拍夏语的肩膀,力道温和:“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爱上音乐本身这条路?又或者说,你目前,确实还只是将玩乐器、玩乐队,当做青春里一个非常精彩、非常投入的‘乐趣’,一个阶段性的爱好,而非愿意将其视为未来人生一部分的‘志趣’?”他看着夏语,目光如同能穿透表象,“所以,你才会在预见目标终点时,产生这种‘曲终人散’的失落和迷茫。”

夏语沉默了。东哥的话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内心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审视的角落。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同意的,因为那确实描述了他此刻的一部分心境;但又隐隐觉得不甘,仿佛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告诉他并非全然如此。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着陷入沉思的夏语,东哥没有逼迫,只是继续用那温和而充满智慧的声音说道:“其实,不要紧的,夏语。你真的不需要在现在这个年纪,就逼着自己去承认什么,或者去决定什么。喜不喜欢音乐,是否要将其作为未来的道路,这件事情,我觉得真的不用着急。因为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和变数。”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流淌的阳光,语气变得如同吟诵诗篇般悠远:“你知道吗?在我们古老的智慧里,有这样一句话——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夏语的注意力被这陌生的词句吸引,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东哥。

东哥缓缓解释道:“山,之所以能成为巍峨雄壮、令人仰望的高山,是因为它从不拒绝任何一粒微小的尘埃,日积月累,方能成就其伟岸。川,之所以能成为奔腾不息、浩瀚深邃的江河,是因为它欣然接纳每一缕细微的涓流,汇聚包容,才能成就其壮阔。”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夏语脸上,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这告诉我们,要接纳生命中的每一个点滴,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是激情还是平淡,是明确的目标还是暂时的迷茫。并为之默默积蓄力量。无论是知识、阅历、技能,还是对爱好的坚持,对自我的认知……所有这一切的积累,终有一日,会帮助你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他稍稍前倾身体,语气更加深沉:“而这后面还有一句——智行方圆,曲中求直。真正的智慧,在于懂得如何运用规则与变通(方圆),在看似曲折、充满挑战的道路上,始终追寻并坚持内心那份最初的、笔直的理想与正道。”

夏语怔怔地听着,嘴里无意识地重复咀嚼着这充满哲思的话语:“山不让尘,川不辞盈……智行方圆,曲中求直……”他感觉这些话像是一把钥匙,似乎能打开某扇困扰他的大门,但门后的景象却又朦胧不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东哥:“东哥,你这话……也太深奥了吧?我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完全没懂。”

东哥被他那纠结的表情逗乐了,哈哈一笑,恢复了平日里的随性,调侃道:“不深奥一点,怎么能显得出你东哥我高深莫测、学富五车呢?”

夏语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

东哥笑罢,再次伸手,用力拍了拍夏语的后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却又充满活力:“你啊!年纪轻轻,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何必整天把自己搞得像个看透世情、瞻前顾后的六七十岁小老头一样?放轻松点!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知道吗?”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描绘一幅蓝图,“像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尽情地去吸收,去尝试,去体验各种可能!去打你热爱的篮球,去玩你喜欢的音乐,去读你想读的书,甚至……去谈一场轰轰烈烈或者懵懵懂懂的恋爱!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知道,什么是最让你心跳加速、什么是最让你甘之如饴、什么是你愿意为之付出长久努力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夏语亮起来的眼睛,又故意板起脸,画风一转,竖起一根手指强调:“但是!前提是——不可以荒废学习哈!这可是底线!”

夏语刚刚被点燃的热情,瞬间被这熟悉的“但是”浇了一盆温水,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东哥:“东哥!你这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就把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那么燃的话给彻底否定了!气氛都让你破坏完了!”

东哥学着夏语平时习惯的动作,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比无辜又滑稽的表情,说道:“没办法啊,小子。你这个年纪,我估计身边所有人,从父母到老师,都在你耳朵边念经一样地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果我也跟他们一样,板着脸跟你重复这些大道理,我猜下次你来乐行,就再也不会跟我这个‘老古板’说这些掏心窝子的真心话了,对吧?”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狡黠和了然。

夏语看着东哥那洞悉一切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原来……早就被你发现了啊。”

东哥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异常认真和温和,他看着夏语,缓缓说道:“夏语,其实说真的,你真的很幸福。你的家庭,看似给了你很多自由和选择的空间,像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孩子。但是,有时候我看着你,会觉得……这或许也未必全是好事。”他斟酌着用词,“你的父母,或许给了你很多物质上的满足和相对宽松的环境,但我觉得,你的内心,在某些方面,可能还是……有些空旷,有些东西没有被真正填满。”

他看到夏语想要反驳,摆了摆手,继续道:“我不是说他们不爱你,也不是说你真的缺什么。只是感觉,你有时候思考的东西,超乎了你这个年龄的普遍范畴,你会去纠结意义,追问价值,担忧未来……这很好,说明你在成长。但偶尔,也会让你显得……嗯,有点‘少年老成’的沉重。不是有所谓的专家说过吗?物质富足之外,更需要精神层面的丰盈,那才是真正的富足和快乐。”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虽然我平时也挺看不上那些动不动就夸夸其谈的专家,但这句话,我觉得放在你身上,有点道理。你现在的阶段,不要过早、过多地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或者过于沉重的‘意义’和‘结果’。多去感受,多去体验,多去交朋友,多去疯,多去笑,多去为了一个球、一首歌而纯粹地快乐和投入。把你的精神世界,用这些鲜活、生动、五彩斑斓的经历填充起来,让它变得富足而坚韧。这样,或许你就不会那么容易陷入那种……嗯,胡思乱想的迷茫里了。”

夏语歪着头,仔细地听着东哥这番话,像是在品味一道新奇的菜肴。他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问道:“有吗?东哥,我在你眼里……看起来真的是那种很……‘空虚’,需要填充的人吗?”他不太喜欢“空虚”这个词。

东哥笑着摇了摇头,换了个更温和的说法:“也不是‘空虚’那么严重。更准确地说,是看起来……有点太过于成熟稳重了,思虑有点过重。少了点你这个年纪该有的、不管不顾的傻气和轻狂。”

夏语闻言,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带着点狡黠和不好意思,小声嘀咕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看起来成熟稳重、有深度的男生呢?”他说完,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东哥是何等人物,立刻捕捉到了他话里那点不寻常的气息,以及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极其促狭的笑容,拉长了语调:“哦——?这么说……是我们夏语同学,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充满八卦意味地追问,“而且……她恰好就喜欢你这种‘少年老成’、‘思虑过重’的调调?”

“不不不!东哥!不是!我没有!你别瞎猜!”夏语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瞬间慌乱起来,连连摆手,脸颊红得更厉害,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就是……就是随便举个例子!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分析!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看着他急于否认、满脸通红的样子,东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夏语,揶揄道:“哎哟,还跟我这儿装?解释就是掩饰!我看啊,之前经常来乐行看你排练的那个女孩子就挺不错的嘛!安安静静,气质又好,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广播站站长是吧?叫……刘素溪?我看她就挺好的,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东哥!”夏语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像是熟透的虾子,他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她……她比我大呢!是我学姐!我们就是……就是普通的朋友兼工作伙伴关系!您可别乱说!”

“学姐怎么啦?”东哥一拍大腿,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用过来人的口吻笑道,“老话不是说嘛,‘女大三,抱金砖’!年龄根本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感觉,是合不合适!”

“东哥!越说越离谱了哈!”夏语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了,他转过身,几乎是哀求道,“咱们能换个话题吗?求你了!”

东哥看着他这副羞窘得快要钻地缝的模样,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见好就收。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用力拍了拍夏语的背,最后语重心长地、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总结道:“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不过啊,小子,记住东哥一句话:保持适当的距离,在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前提下,如果真遇到了让你心动、也觉得你不错的好姑娘,还是可以去试试看的。青春嘛,不留遗憾最重要。但是,前提是,要把握好度,明白吗?不能影响正事。”

夏语已经彻底把脸埋了起来,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闷声闷气地回应:“不说了不说了……排练!等小钟他们来了就排练!”

东哥看着他这鸵鸟样,心知肚明地笑了笑,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惬意地喝了一口,将目光投向窗外。

店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阳光在空气中缓缓移动的轨迹,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声响。

不多时,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小钟顶着他那头永远像是刚睡醒的乱发,背着吉他盒走了进来,接着是沉默寡言却节奏感极强的阿荣,最后是活力四射、扎着双马尾的小玉。

乐行的安静被打破,瞬间注入了新的活力。

东哥看着人都到齐了,便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手,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染力,仿佛一位即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好了!小伙子们,小姑娘!人齐了!来吧!别浪费时间了!让你们的汗水、热情,还有那些或许还不太完美但充满力量的音符,在这里,在这个下午,尽情地上演起来!”

“好!!”

众人异口同声,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专注。

暖阳正好,透过玻璃窗,在布满乐器的工作室里投下温暖的光斑。电吉他的失真前奏响起,贝斯低沉地切入,鼓点铿锵有力地奠定节奏,键盘铺陈出华丽的背景音墙,夏语清澈而富有穿透力的歌声随之加入……

所有的音符、汗水、青春的笑与泪、迷茫与坚定,在这一刻,都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了一起。

街道上,车流声、人语声隐约可闻。

垂云乐行内,音乐声激昂澎湃。

秋日的午后,光阴仿佛被拉长。

所有的一切,烦恼与快乐,挑战与成长,相聚与别离,都似乎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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