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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夜晚,像一块被缓缓浸湿的深蓝色天鹅绒,带着凉意与静谧,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实验高中。当宣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铃铃铃”——如同最后一声清越的钟鸣,骤然响彻教学楼时,那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的、如同深海般专注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各个教室的门如同泄洪的闸口,涌出喧闹的人流。谈笑声、桌椅挪动声、匆忙的脚步声、归心似箭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填满了原本空旷的走廊。

高一(3)班的教室里,人群也渐渐稀疏。林晚却似乎游离在这片喧嚣之外,她依旧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动作不疾不徐,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本一本地将待会儿要带回宿舍复习的习题册和笔记本,仔细地放进一个浅蓝色的帆布书包里。她的指尖偶尔会在某本书的封面上停留片刻,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拖延着时间。

坐在她旁边的袁枫,早已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正焦急地看着磨蹭的林晚,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纤细的胳膊:“我的晚晚大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加快一点你那双尊贵的手的速度?照你这个收拾法,等我们回到宿舍,洗漱的热水都要被前面的人用光了!”

林晚被她的动作惊动,从恍惚中回过神,抬起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离雾气的大眼睛,看了袁枫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浅笑:“好啦,别着急嘛。我刚刚不就说了吗?如果你真的赶时间,你可以先回宿舍的,不用等我。我一个人回去,不要紧的,真的。”她的声音轻柔,像夜风拂过风铃。

袁枫闻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不!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宿舍的!”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知道等会儿你这个小迷糊,走着走着,心思飘到哪里去了?万一魂不守舍地撞到树上,或者一脚踩进哪个坑里,我可没办法跟你家里人交代。”

林晚停下手里整理书本的动作,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看着袁枫,语气里带着点被小看的委屈:“你就……那么不信任我?觉得我连从教室走回宿舍这段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都会出问题?”

袁枫看着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立刻软了下来,但嘴上还是不肯放松,笑着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方向感,晚晚。是我担心你,担心你等会儿又在那种‘看不见路’的情况下,‘摸黑’前行。”她刻意加重了“看不见路”和“摸黑”这两个词,意有所指。

林晚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深意,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小声辩解道:“路上……不是有路灯嘛。亮堂堂的。”

“路灯?”袁枫挑了挑眉,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翻起旧账,“哦?那上次不知道是哪位小仙女,在灯火通明的主干道上,走着走着,就因为光顾着看某个不该看的方向,没留意脚下,结果‘噗通’一下,差点表演了个平地摔跤。亲爱的,你还记得那位如此‘不小心’的仙女是谁吗?”

被好友当面揭短,林晚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有些羞恼地拎起已经收拾好的小包包,站起身,走到袁枫身边,主动伸出手挽住她的胳膊,试图用行动打断她的“忆往昔”,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耍赖:“那……那一定不是我哦!肯定是你记错了!走啦走啦,再不走热水真的没了!”

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样子,袁枫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知道不能再逗她了,便顺着她的力道,两人并肩走出了渐渐空荡的教室,融入了走廊里稀疏的人流。

……

329女生宿舍。

这是一间典型的四人间,此刻只有林晚和袁枫两人居住,显得格外宽敞和安静。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驱散了夜色的清冷,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馨的滤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女孩子宿舍特有的,混合了洗衣液清香、护肤品甜香和书本油墨味的复杂气息。

回到宿舍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多交谈,各自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摊开书本,准备进行睡前的最后一点功课或复习。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脆响,是室内唯一的主旋律。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林晚手中的笔尖,在一道数学题的辅助线旁停顿了许久,最终,她还是轻轻地放下了笔。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转过头,望向对面正埋首于英语阅读理解的袁枫,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轻声唤道:“亲爱的枫……”

“嗯?”袁枫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复杂的情绪,“怎么啦?题目做不出来了?”她以为林晚是遇到了学习上的难题。

林晚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游离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犹豫了片刻,才用更轻的声音问道:“你……刚刚我们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在自行车棚那边……看到的……是夏语……跟刘素溪学姐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仿佛光是说出这两个名字,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

袁枫愣了一下,随即在脑海里快速回放了一下刚才走出教学楼时,无意中瞥见的那个画面——昏黄的路灯下,那个清瘦挺拔的少年正推着车,和一个长发披肩、气质清冷的女孩并肩站着,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外人无法介入的亲昵氛围。虽然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表情,但那种默契和氛围,是骗不了人的。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正面朝向林晚,语气尽量放得平和而客观,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距离和光线虽然有点模糊,但……应该就是他们。”她顿了顿,看着林晚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连忙补充道,语气带着安抚,“不过,我刚刚在路上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了吗?不要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们……他们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试图用理性来化解好友的感伤。

林晚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她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充满了失落感的声音,喃喃地回答道:“哦……我知道了。”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浸透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袁枫的心上。

袁枫看着她那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痛。她离开自己的椅子,走到林晚身边,看着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吸顶灯,眼神空洞而迷茫。

“晚晚……”袁枫轻声唤她,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其实……这样子的场景,这样子的画面,难道你之前……就从来没有在心里设想过吗?”她试图引导林晚正视现实,“你喜欢的他,还有……她,无论是从外貌、能力,还是平时的互动来看,他们走在一起,难道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吗?你难道……不曾在自己心里,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吗?”

林晚依旧望着天花板,仿佛那单调的白色能吸收她所有的情绪。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平静,缓缓说道:“想象出来的……跟亲眼看到的,终究是两回事。”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袁枫,那双总是带着朦胧雾气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灯光的倒影,也映照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那感觉……要来得更加真实,也更加……锋利一点。”就像隔着纱布触摸伤口,与直接触碰那道裂痕的差别。

袁枫看着她眼中那抹清晰的痛楚,再也忍不住,俯下身,伸出双臂,温柔地将林晚的脑袋揽入自己怀中,让她靠在自己温暖而柔软的胸前。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林晚柔顺的长发,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声音低沉而充满抚慰的力量:“其实……不要紧的,晚晚。真的不要紧。”她重复着,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既然有些东西,我们心里清楚,大概率是得不到的,那么……尝试着去祝福,怎么样?祝福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何必……非要这样子为难自己呢?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林晚靠在袁枫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好友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的馨香。她能感受到袁枫话语里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她努力地、试图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给袁枫看,想告诉她“我没事,别担心”。

但那笑容,在袁枫看来,却比哭泣更让人心碎。它苍白,勉强,充满了无力感。

“不用在我面前这样,晚晚。”袁枫的声音更加柔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真的,不用在我面前去勉强自己,硬要装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不要紧的,在我这里,你可以脆弱,可以伤心,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她收紧手臂,将林晚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这句承诺,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晚努力维持的堤防。她将脸更深地埋进袁枫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迷茫:“亲爱的……你说,是不是从遇到他开始……我就变得毫无理智,跟个彻头彻尾的小傻瓜一样?明明知道可能没有结果,还是……无怨无悔地,做着那些……或许只会让他觉得困扰,或者根本微不足道的、只为了能让他偶尔开心一下的事情?”她的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袁枫感受着怀中女孩轻微的颤抖,心中酸涩难言。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既理性又充满关怀的语气回应道:“晚晚,我不知道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到底有多痛?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去面对这份可能没有回应的感情?”她的手掌轻轻拍着林晚的后背,像母亲安抚婴儿,“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庆幸,你最终还是……抗下了所有。虽然这一切,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复杂:“但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却又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林晚在她怀里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袁枫继续解释道:“我窃喜,不是因为看到你痛苦。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和他的那些回忆——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你独自臆想的——或许真的会把你推进那无穷无尽的、名为‘单恋’的痛苦深渊之中。但是,我却不喜欢,也绝不愿意看到,你总是独自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去消化、去承受这么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坚定的支持:“我知道你时常在想他,在思念他。可是,如果我知道了,你总是用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在日记本里一遍遍描摹对他的思念,独自吞咽所有的苦涩,那么,我会很心疼,很心疼你。哪怕……我并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有一丝一毫的心疼你?”

袁枫低下头,看着林晚柔软的发顶,语气带着怜惜:“你总是说自己很笨,无法去控制自己对他的思念,和那些疯狂想要靠近他的想法。但是,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完全明白你们的‘过去’——或者说,是否存在一段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独特的‘过去’。也许,根本就没有过去,没有彼此之间真正称得上‘故事’的深刻交集存在。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个人,如此强烈地、固执地,想要跟他编织一段,只属于你们自己的故事。”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林晚内心最柔软也最固执的角落:“但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却清晰地看见了你的无奈,你的叹息,和你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

林晚没有想到袁枫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直击心底、如此透彻又充满关怀的话语。她一时之间竟愣住了,靠在袁枫温暖的怀抱里,忘记了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过于沉重和真挚的理解。袁枫的话,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她所有隐秘的心事,让她无所遁形,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被完全接纳的释然。

袁枫感受到了她的沉默和僵硬,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说到了她最深处。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包容和疼惜,伸手轻轻摸了摸林晚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继续用那种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傻瓜晚晚……你曾经说过,遇见了他,就像在茫茫人海里,终于遇见了一个懂自己、明白自己的人,像是找到了灵魂缺失的那一角。”

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遗憾的清醒,像秋雨般微凉:“可是,此刻,我却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或许,你出现的时间点,不对。”她看着林晚微微颤动的睫毛,“所以你才会在遇到他之后,爱得这么辛苦,活得……很累,很累。这种感觉,你……怕吗?”她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林晚在袁枫的怀里,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怕?或许有过。但在那份巨大的、名为“夏语”的吸引力面前,恐惧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袁枫看着怀中好友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心中了然,也愈发心疼。她拉过自己的椅子,紧挨着林晚坐下,然后伸出手,重新将林晚纤细的身体搂入自己怀中,用一个更加舒适、更加亲密的姿势拥抱着她。她的下巴轻轻抵着林晚的头顶,声音如同夜风般絮絮叨叨,却又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

“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情,我也知道,你不是他生命里……最开始遇见的那个‘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晚的心上,“如果……如果你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那个女孩,那么,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去鼓励你,支持你,去跟着他,爱着他,守护着他,直到永远。知道吗?”这是一个基于“如果”的、最美好的假设,却也反衬出现实的无奈。

林晚靠在袁枫的肩头,感受着她话语里的真诚和那份基于“最佳情况”的无条件支持,心里五味杂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鼻音:“枫……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袁枫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微微松开林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你此时说的这些话,你心里的这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如果……如果让他听见了,看见了,也不知道他……会是觉得伤心愧疚,还是会觉得……庆幸被如此深刻地喜欢着?”她试图引导林晚去思考对方的可能感受,这或许能让她更清醒一些。

林晚闻言,眼神迷茫地摇了摇头,那里面带着一种深陷其中者特有的、对未知的怯懦:“我……我也不知道。也不清楚。甚至……有点不敢去确认。”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力量,然后说出了一句带着超越年龄的、清醒而悲凉的话,“但是,我知道……相爱的两个人,和最终能够在一起的两个人……有时候,是两码事。”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她默默观察、默默承受后得出的心酸结论。

袁枫听到她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一个带着欣慰和鼓励的笑容:“晚晚,你能这么想,能认识到这一点……那真是太好了!”她用力握了握林晚的手,“这简直就是你成功走出这片情绪泥沼的一半了!真的!”

林晚看着她那由衷为自己高兴的样子,脸上却只能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笑容像浸了黄莲:“我知道……他遇见了那个让他深爱的她。那么,即便是他爱上她,需要面对未来可能存在的任何困难,或者说……像是小说里写的那种‘诅咒’,”她用了一个略带夸张的词来形容可能存在的阻力,“我想,他跟她……都会共同努力一番,去克服的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甚至带着祝福意味的释然。

袁枫听着她这近乎“割地赔款”的退让和祝福,心中百感交集。她只能更紧地搂住林晚,用手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林晚那光滑而单薄的后背,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她所有的难过都抚平。她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来开解:“其实,晚晚,喜欢一个人,真的一定要拥有吗?思念……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我好像……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她故意用一种好奇的、求知的语气问道,试图转移林晚的注意力,让她从那种沉浸式的悲伤中稍微抽离出来。

林晚听到这个问题,果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靠在袁枫肩上,目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在感受自己内心那份汹涌的情感。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用一种描绘梦境的语气说道:“我……我也不太能说清楚。但是,我的感觉就是……想见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想陪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看到他开心,自己心里就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也跟着莫名地开心起来;看到他皱眉,看到他难过,自己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也会跟着沉下去,难过很久……”她描述着那些细微的、却无比真实的心理活动,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反问,“这样子说……枫,你会明白吗?”她怕自己的感受太过私人,无法被理解。

袁枫听着她这细腻而真切的描述,虽然自己未曾经历,却能感受到那份情感的炽烈和纯粹。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听起来……很复杂,也很辛苦。”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属于旁观者的、更直接的逻辑,“既然思念是这么强烈的一种感觉,那么,思念就应该大声地告知对方啊!思念就应该光明正大,落落大方!思念他,就要勇敢地、大声地告诉他!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暗自神伤。”她觉得这才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

林晚却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甚至带着点惊慌:“不,不行。那样子做……会造成他的困扰的,也会让他不安的。”她的语气十分肯定,仿佛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这种场景及其后果,“那……那不是一种好的习惯。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

袁枫不解地皱起眉头:“可是,你不是说过吗?思念这种东西,会像瘟疫一样,无休无止地蔓延,你越是拼命地压抑它,它反而会越发得意,越发猖獗吗?这是你自己总结的啊。”

林晚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泪意的、苦涩的笑容:“是啊……我是说过。但即便是瘟疫,也不能任由它去伤害别人啊?也不能……让别人因为我的‘瘟疫’,而感到难受和不安啊?”她的逻辑里,充满了自我牺牲和为他者考量的善良,却也带着让人心疼的卑微。

袁枫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痛,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忍:“可是!可是我心疼啊!我心疼那个总是独自舔伤的你啊!”她想起林晚曾经说过的话,声音里带上了情绪,“我记得你说过,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假的,虚幻的,唯独感情,是伪装不出来的。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痛苦。”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晚晚,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然后为了你,难过了很久,很久。”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晚,“而你跟他,他跟她,你们这三个人的事情,这三个人的故事,在我看来,就像你自己曾经清醒地认识到的那样——是不合适的,是勉强不来的。可你却偏偏要勉强自己,凑近那个不属于你的圆圈,然后独自一个人,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暗自里,痛苦,难过。”

袁枫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疼:“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具体承受的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我身边发生的那些开心的事情,去影响你,感染你,想让你不受伤,不难过,想把你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可是,不管我如何伪装出快乐,如何假装一切都很好,如何试图欺骗自己说你已经走出来了……我却依旧还是觉得,你在他的身上,弄得自己满身伤痕,很累,很累的样子。你每一天,似乎都在这种无望的期待和失落中煎熬着,挣扎着。我从你这段所谓的‘恋爱’——如果单相思也能算恋爱的话——里,一点那种传说中爱情该有的甜味,都让我尝不出来。”

她看着林晚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忍的问题:“这样子的‘恋爱’,这样子的单相思,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这真的是你之前无数次跟我憧憬过的、那种美好的爱情吗?晚晚,你告诉我!”

面对袁枫这一连串发自肺腑的、尖锐又充满关怀的质问,林晚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猛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袁枫,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仿佛那里是唯一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细小而脆弱:“时间越走越长……我想要的,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我希望能够消失、能够忘记的,反而在心里越积越深,像雪球一样滚大;希望它能散去的阴云,却久久地、顽固地盘踞在心头,无法散去;我想要脱离的、这条通往他的轨道,非但没有远离,反而……越走,越贴合,好像这辈子都绕不出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忽然注入了一丝奇异的、带着光芒的回忆色彩:“亲爱的,你知道吗?有一次……他跟我说,跟我一起出去,他很开心。”仅仅是回忆这句话,她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一种梦幻般的幸福感,“那一刻,我听到他的那一句话,我的心跳得有多快,你知道吗?扑通扑通的,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有多开心,你知道吗?”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袁枫,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也闪烁着那种因为极度珍惜而显得格外动人的光芒,“或许……你感受不到。长期以来,虽然难过和失落的时间,确实比开心的时间要长得多,多得太多……可是,就在那么一瞬间,能得到他这样子的一句话,哪怕只是随口一说,哪怕只是出于礼貌……我就可以靠着这点微弱的甜,开心很久,很久……你明白这种……这种近乎卑微的满足吗?”她像是在寻求认同,又像是在为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快乐辩护。

袁枫听着她这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幸福的回忆,心中百感交集,酸涩难言。她回想起无数个傍晚,两人一起回到宿舍时,林晚总喜欢在走廊上停留片刻,倚着栏杆,目光痴痴地望向校门口的方向。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了然:“可是……晚晚,你知道吗?每次你回来宿舍,站在走廊,看着校门口的那个时刻,我时常偷偷看你,却总是发现……你的脸上,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复杂表情。那种表情……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他,所以……你又难过了?”她早已洞悉了林晚这个习惯性动作背后的含义。

被好友如此直接地点破心事,林晚的脸颊瞬间再次染上绯红,如同天边最后的晚霞。她有些羞窘地低下头,小声地、口是心非地娇嗔道:“才……才不是呢!我……我是在看风景!对,看风景!”

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样,袁枫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搂住林晚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她所有的悲伤都挤压出去。她换了一种更温和、更建设性的语气安慰道:“其实……有时候,我希望你能换一种想法。当你悄悄地、不打扰地在他的身旁,做着你认为对的、能帮助到他的事情的时候,当你因为完成这些事情而感到内心充实的那个时刻,你就觉得可以了,就够了。”她引导着林晚,“没必要总是去执着地想,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会换来他什么样的回应。明白吗?专注于过程本身,专注于那个‘能够为他做点什么’的瞬间带来的满足感。这样子去想,或许……你的心里会好受一点,不会总是被期待的落空所折磨。”

林晚听着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向往的、浅浅的笑容:“嗯,我知道……其实,可以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哪怕只是递上一瓶水,或者说一句‘加油’,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了。”但那笑容很快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带着深深的遗憾,“可惜的是……一直……都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我好像……总是慢一步。”她的声音里,带着宿命般的无奈。

袁枫看着她眼中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心中不忍,连忙用更加宠溺的语气安慰道:“会有的,晚晚!一定会有机会的!放心吧!”她伸手,像抚摸小猫一样,温柔地摸了摸林晚柔软的发顶,动作充满了怜爱,“但是,答应我,在机会到来之前,不要再那么难过了,好吗?我看着……心里真的不好受。”

林晚感受着好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无保留的关怀,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嗯!我尽量!”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林晚靠在袁枫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真的、小心翼翼的探询,轻声问道:“亲爱的,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将今晚这些喜欢他的话,这些深藏在心底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会不会……吓到他啊?”

没等袁枫回答,她又急急地、自言自语般地设想着后续,语气里充满了为他着想的善良,甚至带着点卑微:“如果会吓到他,让他为难了……那我是不是……应该立刻跟他说对不起?请求他不要感到为难?然后告诉他,我也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的而已,让他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像是在寻求袁枫的意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我爱他,是真的。但是……我却从来不希望,我的这份爱,给他造成了任何的困扰和负担。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吗?让他自由,让他轻松……”她的爱情观,纯净得让人心疼。

袁枫看着眼前这个陷入自己假设情境中的好友,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晚晚,我不知道你跟他说了之后,他会不会感到困扰。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答案。”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但是,我知道,并且非常清楚地知道另一件事——单恋一个人的这条路,充满了荆棘,布满了看不见的伤口。而我也在这段时间里,看着你,逐渐地、深刻地明白了,你爱他的这条路,这条可能布满荆棘的路,不管你如何清醒,如何自知,如何痛苦……你都会,毫无畏惧地,甚至是义无反顾地走上去。对吗?”她问出了这个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晚听着袁枫这精准的、仿佛看透了她灵魂的总结,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苦涩、无奈、却又无比坦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种“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和执着。

“还是我的枫……最了解我。”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被理解的慰藉,也带着对自己这份固执的认命。

袁枫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最后那点劝她放弃的念头也彻底消散了。她深深地、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对好友的疼惜和对这无奈局面的接受。她重新将林晚搂紧,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其实……我不知道你说爱他的时候,这份爱里,有多少是真实的投射,有多少是自我感动的想象?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次,你不是在开玩笑,你是当真了。”她的语气无比认真,“所以,既然我明白你当真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同时也明白你爱上他之后,注定要面临什么样的心酸和挑战……那么,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此刻,还是要坚定地告诉你——”

她微微推开林晚,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目光直视着她那双还氤氲着水汽的、迷蒙而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爱他,那就好好地去爱他吧。用尽你此刻所有的力气,用尽你青春里最炽热、最纯粹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去爱他。让自己……不留一丝一毫的遗憾。”

面对袁枫这突如其来的、从劝慰转向支持的、无比认真和坚定的态度,林晚彻底怔住了。她看着好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鼓励和支持,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动、心酸、委屈和释然的暖流,猛地冲上了她的心头,直冲鼻尖和眼眶。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重新扑进袁枫的怀里,伸出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仿佛抱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她的脸颊深深埋进袁枫温暖而带着熟悉馨香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轻声地、一遍遍地呢喃道:“亲爱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地鼓励我,支持我,陪伴我……我也……很爱,很爱你……”

袁枫感受着怀中女孩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滚烫的、似乎带着泪意的温度,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伸出手,像一位温柔的长辈,一下一下,无比轻柔地拍着林晚的后背,仿佛在安抚她所有的不安和伤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中二的侠气,在林晚的耳边响起:“你可以安静地、继续做你的那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妖精。而我,”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铿锵,“可以变成守护你的恶魔,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扫清那些不必要的烦扰,让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爱那个……该死的,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的男人。”

她的手掌,最后轻轻落在林晚的头顶,带着一种祝福和祈愿的力量:“也希望你……未来无论结果如何,都能用尽所有经历过的辛酸,去换回一个释然的、强大的微笑。希望最终你得到的,不是无尽的辛酸,不是追悔莫及的过错,也不是你跟他之间……无法弥补的、巨大的遗憾。”

林晚将头更深地埋进袁枫的怀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依赖、所有的感激,都融入这个拥抱里。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无比清晰、无比真挚地,再次重复道:“谢谢……亲爱的枫……”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加大了些许,它穿过未关严的窗户缝隙,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低鸣。

这阵晚风,它听到了吗?

听到了是谁的心声,在寂静的夜里孤独地回响?

听到了是谁的苦涩,在青春的胸腔里无声地蔓延?

听到了是谁的辛酸,被一遍遍吞咽,却依旧灼烧着喉咙?

听到了是谁的不舍,像藤蔓般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听到了是谁的难过,如同潮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涨了又退,退了又涨?

又听到了……是谁那固执的、卑微的、却又无比纯粹的爱意,在绝望的土壤里,依旧顽强地,开出了一朵无人欣赏、却耗尽了所有心力的小花?

风,只是沉默地穿过夜空,带走了少女们低语的呢喃,却带不走那弥漫在329宿舍空气中,名为“青春”的、复杂而真切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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