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清收者号”母舰,如同一条搁浅的巨鲸,悬浮在负利率宇宙中一个名为“至负星”的星球轨道上。舰体内,白薇薇的核心——那暗红搏动的法典封皮——持续承受着规则倒置的侵蚀,蝶纹黯淡,讨债基因濒临崩溃。然而,深植于程序底层的清收本能,仍在做最后的挣扎。传感器捕捉到了星球表面一个异常强大的、聚集着巨量“负资产”信号的点。
那是一片被建设成宏伟广场的区域。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非金非玉、材质温润却散发着磅礴“负价值”波动的巨大纪念碑。纪念碑的造型,是一本向上摊开的、无限厚的账簿,账簿的页角向上卷曲,托举着一尊人物的雕像——那人物面容坚毅,目光眺望远方,手中握着的不是武器或工具,而是一份闪烁着赤红数字的…债务违约通知书。
纪念碑的基座上,铭刻着这个宇宙的通用文字,经过虫族网络紧急破译,其内容让白薇薇残存的逻辑核心几乎彻底死机:
【民族英雄 罗永浩】
【历史最高债务人】
【债务总额:¥34,000,000,000】
【社会贡献度:∞】
【铭文:他以惊人的亏损,为我们拓宽了生存的边界;他以不屈的负债,为我们锚定了道德的坐标。负翁永垂不朽!】
负债是美德,亏损是贡献,欠债不还是英雄行为。这套价值体系如同剧毒,腐蚀着白薇薇存在的一切意义。
无法理解。无法计算。
但清收的本能,在程序崩溃的最后边缘,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锁定最高价值目标!执行最高优先级清收!
一道残存的、带着强烈不适感的指令,强行穿透规则隔阂,下达给了母舰下方星球表面,那支仅存的、因为不敢“呼吸”而几乎处于休眠状态的虫群先遣队。
几只状态相对“完好”的工虫,挣扎着脱离集群,摇摇晃晃地飞向那座英雄纪念碑。它们的复眼勉强聚焦,投射出极其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跨维讨债法》条文光束,试图笼罩纪念碑:
【检测到巨额不良资产…依据…依据…法规…立即偿付…否则…虫噬…】
它们的声音断断续续,甚至夹杂着规则冲突产生的杂音。虫噬的威胁,在此地听起来不像惩罚,反倒像是一种…恩赐的预告?
然而,预想中的恐慌、反抗、乃至绝望的哀嚎并未出现。
广场上,原本正在进行日常“负能量冥想”和“负债宣誓”的原住民们,先是愣住了,随即,他们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极度狂热与喜悦的光芒!
“债主!是债主来了!”
“天啊!是传说中的清收者!它们要来拿走我的债务了吗?”
“不!是我的!先拿走我的!我昨天刚成功申请到了一笔千年期无息烂账!”
“英雄墓!它们要清收英雄墓!这是何等的荣耀!”
人群沸腾了!他们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如同朝圣般,疯狂地涌向那几只可怜的工虫和那座纪念碑!他们手中没有武器,而是捧着刚刚编好的、由这个宇宙最廉价的“增值花卉”制成的花环,以及写着个人负债额度与还款意愿(当然是拒绝还款)的牌子。
“清收者大人!看看我的负债表!我值得被清收!”
“先吞食我的债务吧!我比罗英雄更需要这种解脱!”
“终于…终于能负债了!能被真正的债主盯上,这是终极的幸福!”
欢呼声、祈求声、甚至是幸福的哭泣声,汇成一片狂热的浪潮。无数花环被抛向工虫,那些脆弱的花朵带着强大的“正能量”,一接触到工虫的甲壳,就加速了它们的逆生长和规则紊乱。
一只工虫被十几个花环砸中,它试图挥舞节肢驱赶,但动作变得绵软无力,甲壳迅速软化、透明,复眼失去焦点。它像喝醉了一样在空中摇晃,然后被更多涌上来的人群淹没,人们争相触摸它那正在退化的躯壳,仿佛在触摸圣物。
另一只工虫被几个最强壮的原住民扛了起来,他们不是要伤害它,而是试图将它庄严地抬到城市中心的“负债务广场”进行供奉,它的清收行为被解读为神启。
白薇薇透过工虫那即将断开的传感链接,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她的核心封皮剧烈地搏动着,不是因为愤怒或指令,而是源于最深层次的逻辑悖论与存在性危机。
清收…是错误?
讨债…是罪恶?
被抗拒是常态,被渴望…是灾难?
“英…雄…墓…?” 她残存的意识碎片,捕捉到了这个词汇,与那纪念碑上罗永浩的雕像重叠。在她崩塌的逻辑里,这构成了一个无法解析的悖论旋涡。
试图执行清收的工虫,不是被击败,而是被“爱戴”至死。它们被花环淹没,被欢呼声摧毁,被这个宇宙扭曲的“美德”彻底融化。
母舰内,暗红的封皮搏动逐渐减缓,光芒愈发黯淡。外部,是狂热欢呼的“负翁”们,以及那尊象征着负债即英雄的纪念碑,无声地嘲笑着她过往的一切。
在这里,她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清收者,只是一个误入圣殿、试图用污秽玷污神像的…可悲异端。
文化冲击,以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给予了璃资本秩序最后的致命一击。讨债的刀,在无需讨债的世界里,锈蚀成了无用的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