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的指尖抚过急奏表面,暗紫色星瘿在鎏金纹路间蜿蜒如冻凝的血脉。纹路边缘泛着极淡的银辉,指尖落处,竟有细碎的刺痒顺着指缝钻进来,像无数星尘在皮肉下蠕动。丹田处忽然旋起细弱的气流,归墟印无声运转时,带着熟悉的温凉 —— 那是萧煜当年替她引动星元时,掌心常有的温度。
当识海中解析出的坐标与星胎梦中呓语拼凑的残图微微重叠,沈静姝猛地抬眸。殿外琉璃瓦上凝结的冰霜正泛着冷光,纹路细如发丝,却在星辉下勾勒出尖锐的棱角,竟与萧煜消散前刻在她灵台的警示阵图一模一样。那刻,他的星纹碎成万千光点,最后一缕星火撞入她眉心时,也是这般砭骨的凉。
寒意不是从殿门缝隙钻进来的。它从丹田深处漫起,顺着经脉爬向四肢百骸,连指节都泛起青白。衣襟内的璃龙佩忽然热了一瞬,随即又沉下去,温凉的玉质贴着心口,倒像是萧煜从前在雪夜递来的暖炉,却暖不透此刻从骨髓里渗开的冰。沈静姝下意识收紧手指,殿顶垂下的帝冕垂旒轻轻颤动,玉珠相击的脆响,在空旷的万星殿里格外清晰。
“陛下。” 阶下的星枢使终于打破寂静,他垂首时,朝服上的星纹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东境三处星髓矿脉同时异动,瘿纹蔓延速度已超《禁绝令》颁布前十倍。执守官奏报,矿工中疯传‘星神泣血,帝星将倾’的谶谣。”
“泣血?”
沈静姝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流转的星辉猛地凝滞。那些碎金般的光点簌簌落在金砖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她摊开掌心,一缕暗紫色的混沌光液正从袖中坠下,像条活物般扭曲着攀向腕间的星元护罩。光液触碰到护罩的刹那,发出滋滋的轻响,极淡的腥气散开来 —— 那气味,和当年阮弃残念中裹挟的腐朽气息如出一辙,却更古老,更贪婪。
归墟印旋起的灰光缓缓裹住光液,将其一寸寸吞吸。“传令,” 她指尖微蜷,看着光液彻底消融时留下的细碎星尘,“封锁东境所有矿脉,接触过星瘿者即刻迁入镜湖别院隔离。持朕的令牌去藏星殿,调阅所有上古星瘿记录,尤其是与‘饕客’相关的禁忌卷宗。”
星枢使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难掩的艰涩:“藏星殿回禀,相关卷宗已由萧阁主亲令封存,非阁主手谕,任何人不得……”
“谕” 字尚未落地,沈静姝的识海突然被一股灼热的意念撞得生疼。
是星胎。
腹中骤然传来剧烈的悸动,纯粹的星源力像冲破闸门的洪流,顺着她的经脉往外涌。殿内的星灯猛地剧烈摇晃,灯芯爆出噼啪的火星,殿顶镶嵌的星髓石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殿外的苍穹猛地暗下来,那颗沉寂了百年的晦暗伴星骤然亮起,一道冰冷的光柱如刀锋般劈下,直直砸在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激起一片细碎的白霜。
光柱里藏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无数根细针钻进耳孔,沈静姝抚上小腹时,指腹能清晰摸到皮下涌动的星力 —— 那是孩子不安的躁动,是纯粹的星源力对未知威胁的本能抗拒。她咬着唇,丹田处的归墟印飞速旋转,灰光顺着血脉蔓延至小腹,将那股澎湃的力量一点点拢住,像萧煜从前替她拢住被风吹散的鬓发。
“看来,朕的《禁绝令》,断了某些东西的筵席。” 她抬眸望向那道光柱,眸底映着冰冷的光,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们等不及要上桌了。”
心口的星钥纹路突然烫得像烙铁。那是萧煜留在她身上的最后印记,此刻正剧烈发烫,一段破碎的画面硬生生挤入她的识海 ——
无尽的虚空里飘着淡紫色的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黑影,他们手中的觥筹泛着惨白的光,齐齐对着中央的水镜。水镜里,正是万星殿此刻的景象,她抚腹而立的身影清晰可见。水镜边缘,一道黯淡的星纹正剧烈燃烧,像烧到尽头的烛火,却拼着最后一点光,在镜面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 那是萧煜的星纹,他在试图扭曲镜中的影像,试图遮住她腹中的星胎。
画面碎得猝不及防,心口的灼痛却久久不散。沈静姝踉跄着坐回御座,指尖在袖中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青紫的印子。对方的反击太精准了,东境矿脉异动是声东击西,引动星胎是釜底抽薪,而这道直逼万星殿的光柱,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一场在苍穹与虚空注视下的逼宫。
“星枢使。”
“臣在。”
“拟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听不出波澜,只有藏在字缝里的决绝,“其一,东境星瘿列为最高机密,散播谶谣者,以叛国论处。其二,持星寰帝玺再去藏星殿,告诉萧逸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顶的星图,那里的破军星正微微发亮,“当年的弈者,已落了最后一子。他是要继续封着过去,还是与朕一同,为未来落子?”
掌心泛起淡金色的光,星寰帝玺的虚影在她手中浮现,混沌气流缠绕着帝玺,隐隐能看见玺底刻着的星骸纹路。帝玺出现的刹那,殿外的光柱猛地扭曲了一下,那些细碎的低语也戛然而止。
星枢使接过帝玺虚影,躬身欲退时,却被沈静姝叫住。“等等,” 她的目光落在大殿角落,那里摆着一盆朱砂梅,花瓣艳红如血,此刻却有极淡的血色顺着脉络蔓延,“去查,宫中所有接触过这盆梅的人,一个都别漏。”
那是萧煜当年从北地雪山上挖来的梅。他说雪地里的梅最能安神,那年他裹着满身风雪闯进她的宫殿,梅枝上的雪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像他的指尖。如今梅枝尚在,花瓣却渗着血,倒像萧煜消散时,溅在她衣襟上的星火。
星枢使退下后,万星殿又恢复了寂静。殿外的光柱依旧立在那里,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冰冷的光透过窗棂,在她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沈静姝闭上眼,归墟印在体内飞速运转,东境星图、伴星轨迹、萧煜的阵图、星瘿的纹路,无数线索在识海里碰撞、缠绕,像一团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眼,眸底已是一片了然的冰冷。
“原来目标从来不是星胎。” 她低语着,指尖划过御座扶手上的璃龙雕刻,龙鳞的纹路硌得指尖发疼,“他们要以东境星瘿为引,以万星殿为皿,布一场献祭国运的星筵。”
殿外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捧着锦盒跪倒在殿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镜湖别院送来的梅花…… 您看!”
锦盒被星力托到面前,里面躺着一片血色梅花瓣。花瓣上的脉络已完全变成暗紫色,像东境矿脉里蔓延的瘿纹,正随着呼吸般微微搏动。归墟印的灰光自动缠了上去,顺着花瓣的纹路钻进去,沈静姝突然感到心口的星钥纹路又烫了起来 —— 这花瓣里的能量,竟与东境星瘿、天外伴星、甚至她体内的星胎,隐隐形成了共鸣。
是标记,是坐标。这盆从北地带来的梅,成了敌人刺入她心脏最近的毒匕。
“拖下去。” 她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冰霜,“所有经手这盆梅的人,包括花匠、内侍、推荐之人,一律隔离审讯。”
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架起瘫软的内侍退了出去。沈静姝看着那片悬浮的血梅,腹中的星胎又传来一阵躁动,像是感应到了母亲的怒意。她轻轻抚着小腹,归墟印的力量温柔地裹住孩子,指尖却在袖中攥得更紧。对方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念着萧煜的旧物,知道星胎会对父亲的遗物产生亲近,这是一场利用温情织成的杀局。
东境的恐慌,宫内的毒梅,天外的窥视,虚空的宴席,四方的力量拧成一张巨网,正朝着她缓缓收拢。她必须在网收紧前,找到那根最关键的线头。
“星枢使。”
殿门再次被推开,星枢使去而复返,神色比之前更凝重:“陛下。”
“藏星殿之行暂缓。” 沈静姝站起身,星灯的光在她帝袍上流转,像覆了一层细碎的星子,“你亲自去镜湖别院,提审所有接触过星瘿的矿工。问他们接触星瘿前后,有无做过相同的梦,或是听过关于‘梅花’‘血液’的暗示。”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传讯永宁侯府旧部,查近三个月帝京与北地,所有和血色梅花相关的异事,再小的细节都要报上来。”
星枢使领命而去,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人。沈静姝闭上眼,意识沉入灵台深处。那里,归墟印缓缓旋转,旁边是萧煜用最后星火刻下的警示阵图,阵图边缘的星火已经很淡了,却还在固执地燃烧着。
“萧煜。” 她在识海里轻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能听到吗?弈者的网还有多大?星筵的阵眼在哪里?”
没有回应,只有阵图的星火微微闪烁了一下,一股深沉的悲伤顺着灵台蔓延开来,混着一丝决绝的守护之意。心口的星钥纹路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一段更破碎的画面撞了进来 ——
燃烧的星空下,无数漆黑的锁链缠绕着一颗巨大的心脏,心脏的轮廓竟与王朝的疆域图一模一样,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大地般的沉重声响。萧煜的星纹化作一柄燃烧的剑,正朝着锁链的源头斩去,星火飞溅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萧煜!”
沈静姝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料已被汗水浸湿。她终于想通了,对方要献祭的不是抽象的气运,是整个王朝的疆域与生灵!东境星瘿是引,血梅是钉,伴星是眼,而启动献祭的阵眼……
她的目光骤然投向殿外,越过层层宫墙,望向皇城西北角 —— 那里是皇室宗庙,供奉着皇帝手中那枚残缺的观星之目。
是她的 “父皇”!那个被她架空、看似无能的皇帝,手中竟握着最后一把钥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星阁弟子撞开殿门,手中的玉简布满裂纹,几乎要碎成两半:“陛下!刑律堂大长老叛了!盗走星瘿母种,朝着宗庙去了!”
沈静姝霍然起身,帝袍无风自动,周身的星力澎湃而起,卷起殿内的星尘。归墟印在丹田内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旋转,灰光从她周身溢出,吞噬着殿内的星力,转化为精纯的星元。
“传令!” 她的声音带着星髓矿脉般的冷硬,“封闭皇城四门,启动万星大阵!星阁弟子由萧逸尘统领,包围宗庙,无朕令不得踏入半步,违者格杀勿论!暗卫全员出动,监控所有皇室成员,尤其是陛下寝宫,异动即刻镇压!”
命令像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决绝。她一步步走下御阶,每一步落下,金砖都微微震颤,星髓铸就的经脉里,星元奔流如江河,眸底的破军星魄亮得惊人。走到殿门处,她抬头望向那道依旧顽固的伴星光柱,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
“你想看?” 她对着光柱,也对着光柱背后的窥视者说道,“那便看仔细了。”
抬手,并指如剑,归墟印的灰光凝聚在指尖,化作一道能吞噬光线的剑气。她朝着光柱猛地一斩,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布帛被撕裂的滋啦声,冰冷的光柱应声而断,碎成漫天光点,又被归墟印的力量尽数吞吸。
天空恢复了夜色,繁星依旧闪烁,仿佛刚才的窥视从未存在过。沈静姝收回手,能感觉到归墟印传来的饱胀感,以及其中夹杂的、属于巡天者的腐朽气息。
“摆驾,宗庙。” 她转身,目光投向那片隐藏着阴谋的方向,眼神冷如万古寒渊,“朕去结束这场以国运为食的筵席。”
銮驾尚未备好,一名浑身浴血的暗卫踉跄着扑到她面前,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他抓住她的袍角,嘶声喊道:“陛下!宗庙阵法已启!皇帝…… 皇帝持观星之目,正把太子殿下…… 推入祭坛核心!”
太子?那个她名义上收养,却因政事繁忙几乎遗忘在深宫的孩子?
沈静姝的脸色瞬间惨白,腹中的星胎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悸动,归墟印竟险些按捺不住那股汹涌的星力。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帝冕的垂旒剧烈碰撞,发出碎玉般的脆响。
祭坛核心的祭品,从来都不是星胎,是那个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