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那阵仗搞得跟神仙打架似的深蓝光芒总算消停了,只剩下墙上地上那些用银粉画的鬼画符还在幽幽发着光,空气里一股子烧糊了的怪味,呛得人鼻子发痒。苏婉清婆婆那张画像,这会儿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吓人。老太太算是把自个儿最后那点家底都豁出去了,请来了不知啥来头的“守护之灵”,才算是把那要命的“父亲”意志给砍断了线。
林栀浑身软得跟滩泥似的,全靠苏牧架着才没瘫地上。魂儿像是被抽空了,轻飘飘的没个着落。眉心那块儿,那个鬼道标倒是不烫了,可变成了一根冰钉子,死死在往骨头缝里钻,一股子阴寒气儿散都散不掉。她顾不上自个儿难受,眼睛死死盯着阵法中间那团光。
那光慢慢收敛,不再是虚乎乎的一团,渐渐显出了人形轮廓,有了实在的肉身子。陆辰言就躺在那儿,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眉心那儿多了个小小的、隐隐发白的印记,像个精巧的锁头,估计是把里头那要命的东西给锁住了。
三个白胡子老头累得够呛,撑着膝盖站起来,脸上有点后怕,又有点庆幸,可一瞅见那空白的画像,眼神又黯了下去。
“姑母……”苏牧嗓子哑得厉害,带着哭腔。他稳了稳神,先把林栀小心扶到旁边一张老掉牙的太师椅上坐着,然后赶紧走到陆辰言边上,蹲下身,手指头搭在他手腕上,闭着眼,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仔仔细细地探着。
屋里静得吓人,就听见几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过了老半天,苏牧才慢慢睁开眼,可那眉头还拧着,没半点松快劲儿。
“咋样了?”一个老头忍不住问。
“表面上瞅着,命是保住了,魂儿也归位了,那‘虚无之瞳’的鬼意识算是被摁死在他识海最里头了,有姑母引动的‘蜃龙镇圭’本源源和他自个儿鼓捣出来的那个‘秩序’印记一块儿镇着。”苏牧声音低沉,听不出半点高兴,“可是……”
他顿了一下,看向脸色惨白的林栀,眼神复杂得跟一团乱麻似的:“他自个儿的意识海,糟蹋得太厉害了。就跟刚打完仗的城,敌人是赶跑了,可城里也剩不下几块好砖了。更麻烦的是,他最后硬是反过来使唤并封住了部分‘虚无之瞳’的规则力量,他那魂儿的底子……好像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变化?”林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具体是啥,我也摸不准。”苏牧摇了摇头,“得等他醒过来再慢慢瞧。眼下先让他好好歇着吧,这回可把他折腾惨了。”
他招呼一个老头帮忙,俩人轻手轻脚地把还在昏睡的陆辰言抬起来,送到后院早就收拾好的静室里去了。
林栀想跟过去看看,苏牧用眼神把她拦下了。“林小姐,你也得歇着,而且……”他目光扫过她的眉心,“你身上这麻烦,也不小。”
林栀没吭声,手指头摸了摸眉心那光滑皮肤底下藏着的东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林栀就窝在这死气沉沉的老宅子里养着。身上的伤,魂儿的损耗,靠着那些苦了吧唧的药和定魂珠的温养,总算是一点点往回找补。可眉心那“归寂道标”带来的那股子提心吊胆的劲儿,却是一天比一天重。她连眼睛都不敢使劲闭,生怕一不小心又把那鬼东西给招出来。
她大部分时间就蹲在陆辰言那间静室门口。门虚掩着,能瞅见他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呼吸匀称,真跟睡着了没啥两样。苏牧一天得来瞧好几回,每回出来,那脸色都沉得能滴出水来。
到了第五天傍黑儿,林栀正坐在静室门外的石头台阶上,瞅着天边那烧得火红的晚霞,心里头乱糟糟的。周铭学长的死,苏婉清婆婆的牺牲,自个儿身上这甩不掉的烙印,还有辰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一堆破事压得她心口堵得慌。
正胡思乱想着,静室里突然传出来一声极轻极轻、带着沙哑的咳嗽声。
林栀浑身一僵,跟被电打了似的猛地站起来,心口咚咚直跳,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榻上,陆辰言的眼睫毛抖了几下,然后慢悠悠地、挺费劲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还是她熟悉的深黑色,可里头没了往常那种冻死人的冷劲儿,换上了刚睡醒的迷糊和虚弱。他眼神没啥焦点地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最后,定在了站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林栀身上。
眼神对上了。
那眼神里头,先是茫然,然后是困惑,接着是使劲回想的挣扎,最后,一点点聚成了种……特别复杂,说不清是啥的玩意儿。没有想象中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没有见到她的激动,倒更像是一台精密仪器在重新扫描识别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物件儿。
林栀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强迫自个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自己都能听出来的抖:“辰言……你,你醒啦?感觉……好点没?”
陆辰言没马上搭话。他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吓人,好像能穿透她的皮肉,直接瞅见她魂儿是咋长的。过了能有七八秒,他才微微动了动没啥血色的嘴唇,声音干得跟砂纸磨过似的:
“林栀……”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这让林栀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丁点儿。
可下一句话,直接把她打进了冰窟窿。
“你的灵魂结构……很异常。”他微微皱起眉头,那表情,跟他以前在图书馆盯着一道步骤贼多的数学难题时一模一样,专注,还带着审视的劲儿,“有多重外部力量干涉的痕迹,尤其……是那里。”
他的目光,跟装了GpS似的,精准地钉在了林栀的眉心。就好像他能直接“看见”那个藏着的、暗红色的“归寂道标”。
林栀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褪干净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他能看见?不,不光是看见,他这是在用一种近乎“分析”的眼光打量她!
“辰言,你……”她嗓子发紧,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苏牧快步走了进来。一看陆辰言醒了,他眼里闪过点喜色,可立马就觉出气氛不对了。
“辰言,感觉怎么样?”苏牧走到榻边,语气里带着关心。
陆辰言把目光从林栀身上挪开,看向苏牧,眼神里还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审视。“表舅。”他认出了苏牧,语气平平板板,听不出啥情绪,“我感觉……逻辑运算效率提升了约百分之三十七点八,但情感反馈机制出现严重延迟和失真。另外,林栀的灵魂状态,需要建立新的分析模型。”
情感反馈机制?分析模型?
苏牧的脸一下子沉得跟锅底一样。他深深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辰言,你看清楚了,她是林栀,不是你实验室里需要分析的‘样本’!”
陆辰言听了,又把目光转回林栀身上,那冰冷的审视感好像淡了一丝丝,可换上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他像是在使劲调动着啥玩意儿,眉头越皱越紧。
“林栀……我知道。”他慢慢说道,每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才吐出来的,“记忆数据完整。但对应的情感响应……无法匹配。看到你,逻辑推导结果应该是‘喜悦’和‘安心’,但实际体验……趋近于零。”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慢慢握紧,又松开,好像在确认这身肉骨头是不是真的。“这就是……‘虚无之瞳’力量侵蚀,以及强行进行规则层面操作的后遗症吗?情感模块……大部分功能似乎被……格式化了。”
格式化……
这仨字像把冰锥子,狠狠扎进了林栀的心窝子。她看着他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的脸,那双曾经因为她一个笑就躲闪,因为她受伤就着急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理智的、冰凉的光。
人是救回来了,记忆也没丢,好像还更厉害了。
可他感觉不到感情了?感觉不到……爱了?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像潮水一样把她给淹了,站都有点站不稳。她拼了老命,付出了那么惨的代价,连自个儿都搭进去个鬼道标,换回来的,就是个……没了感情的陆辰言?
苏牧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林栀,看着榻上那张没啥表情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意识海伤得太重了,尤其是管感情的那块地方。能保住记忆和脑子清楚,已经是烧高香了。”苏牧的声音里全是无奈,“这种伤……能不能好,咋个好法,族里那些老黄历上……几乎没提过。”
静室里死一样的静。
陆辰言好像不太能理解林栀脸上那要死要活的痛苦和绝望是啥意思,他只是根据逻辑判断,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产生了负面效果。他试着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平:“根据现有数据,你的情绪波动剧烈,不利于灵魂创伤恢复。建议进行情绪管控。”
林栀猛地闭上了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她甩开苏牧的手,转身就冲出了静室。
她受不了了。受不了那样一双眼睛。
看着她跑掉的背影,陆辰言躺在榻上,脸上还是没啥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微弱得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是啥的……波动。就像往一口古井里扔了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然后立马就没了,又死寂一片。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边胸口上。
那儿,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
可为啥……感觉空了一大块?
苏牧看着这一切,眉头锁得死紧。他走到陆辰言身边,压低声音说:“辰言,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你得记住,林栀为了把你捞回来,付出的代价你想都想不到。她差点死在那个鬼‘间隙’里,魂儿伤得不轻,而且……她身上被种了‘归寂道标’。”
“归寂道标?”陆辰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睛里瞬间跟跑数据流似的闪过一大堆分析的光芒,“威胁等级……极高。需要制定应对策略。”
他的反应,还是纯理性的风险评估。
苏牧看着他,心里头叹气叹得更厉害了。他知道,眼前这个陆辰言,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外冷内热的孩子了。救他的仗是打完了,可怎么让一个“情感失语”的天才重新学会感觉,怎么对付林栀身上的“道标”还有藏在后头的那个“父亲”……新的、可能更他妈难的麻烦,这才刚开了个头。
窗外,最后一点晚霞也让黑夜给吞了。
老宅深处,静得吓人。
而在一个谁也没留意的墙角旮旯,一只原本在蜘蛛网上歇脚的蜘蛛,突然毫无征兆地僵住了,然后身子迅速变得灰白、干瘪,最后化成了点儿灰尘,风一吹就没了影。
就好像有啥看不见的、专门带来“终结”的玩意儿,正悄没声儿地往外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