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李明山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警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多谢老先生出手相助!”他的声音在冰冷的停尸房里带着轻微回音。
魏知远盘坐在停尸柜前,玄色长袍下摆铺展在结霜的地砖上。
他双目微阖,枯瘦的手指结成莲花印,呼吸间白雾凝成细小的冰晶飘落。
方程悄悄拽了拽李明山的袖口:“老先生是魏明的伯父,我跟着魏明一起见过。”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
停尸柜突然发出“咔”的轻响,魏知远猛地睁眼。
他苍老的手指轻点柜门:“那个尸体……”
李明山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将事件经过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老先生,停尸柜内的尸体,根本找不到尸源!”
“尸源……?”魏知远长眉下的眼睛骤然收缩。
他袖中滑落三枚铜钱,在地面排成一线:“你们去齐林山方向去找找吧!”
李明山与方程交换了个眼神。
方程刚要开口,就被李明山拦住:“多谢老先生的指点,那这尸体……还会……”
“你们放心。”魏知远重新闭目,青铜罗盘按在柜门上,“在魏明回来之前,我会守在这里的,还请你们给我送一日三餐。”
话音刚落,停尸柜表面突然“咔嚓”裂开蛛网状冰纹。
李明山倒退半步,强自镇定道:“好,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重。
应急灯投下的暗红色光线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血染,墙壁上的冰霜顺着墙角蔓延,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的蛛网状纹路。
冰霜凝结的蛛网纹路中,齐林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魏明搀扶着魏敬亭站在山脚,月光被雾气过滤成惨白的纱幕,笼罩着蜿蜒向上的石阶。
石缝间蠕动的暗影像是无数细小的黑虫,每当山风掠过,就会发出“沙沙”的啃噬声。
“这个时候上山,恐怕……”魏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判官笔。
他注意到第一级台阶上刻着熟悉的符文……与往生茶楼地砖上的镇魂咒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的咒文正在缓慢蠕动,如同活物。
魏敬亭突然挣开搀扶,褴褛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小子,你的胆子也就这么大吗?”他咧开嘴,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你可不像魏家子弟哦!”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些淤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耳后的朱砂痣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魏明看着魏敬亭踏上石阶的瞬间,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
那些赌坊殴打的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耳后的朱砂痣变得艳如滴血。
更诡异的是,他的影子在月光下分裂成三道,各自摆出不同的手诀。
魏明的判官笔突然自行跳出袖口,笔尖朱砂在石阶上灼出“甲辰”二字。
青苔下的黑虫瞬间暴起,将字迹啃噬成蜂窝状的孔洞,孔中渗出带着铜锈味的黑血。
“噬魂阶……”他盯着罗盘上突然倒退的指针……这是《魏氏家训》禁忌篇记载的“三步折一岁”之相。
魏明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膝盖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这是……”
山腰处的雾气突然旋转起来,形成巨大的漩涡。
一座破败的庙宇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上悬挂的青铜铃无风自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魏敬亭的身影已在十级台阶之上,他的声音混着山风飘下来:“要见真章,就跟上。”
每个字都震得石阶上的露珠迸裂,露出里面包裹的细小人牙。
魏明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撞击肋骨。
他死死盯着魏敬亭挺直的背影,脑海中闪过家谱上那个威严的黄泉守门人画像。
眼前这个颓废青年与画像的差距,简直比阴阳两界还要遥远。
判官笔在袖中震颤得越发剧烈,笔尖传来的刺痛感让魏明意识到,这些石阶正在蚕食他的阳气。
当那张泛黄的火车票从青苔下浮现时,魏明的血液几乎凝固。
票面上1923年的日期正在缓慢变化,最后定格成他坠江那天的日子。
这分明就是他在未来万安县见过的幽灵车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风送来腐朽的檀香味,魏明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从往生茶楼到这座齐林山,所有诡异事件的线索都指向魏家。
家谱上被人撕掉的记载,以及“噬魂阶”的描述,还有大伯魏知远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
魏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不是恐惧,而是龙鳞纹对阴气的本能排斥。
右臂鳞片间隙渗出蓝紫色光雾,在台阶上投出扭曲的家谱片段……被撕掉的那几页正在光中缓慢重组,又迅速被黑虫吞噬。
他忽然明白伯父为何严禁他修习《镇魂谱》下卷:那些缺失的记载,恐怕就刻在这些噬魂阶上。
喘息声在石阶上回荡,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青苔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第十级台阶上的血脚印还未干透,魏敬亭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小子,你比我厉害,我第一次才走了五步台阶。”
眼前的山雾骤然翻卷,魏明一个踉跄,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座古怪的建筑前。
飞檐上既悬挂着道教的铜铃,又装饰着佛家的法轮。
门楣处的匾额被厚厚的蛛网覆盖,隐约可见“往生寺”三个褪金的字。
“魏明施主?”一个身穿灰色僧衣却束着道髻的少年立在门槛处,左手持念珠,右手握拂尘,“魏施主等候多时了。”
少年眼角有一颗与魏敬亭位置相同的朱砂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违和。
大殿内的景象让魏明浑身紧绷……檀香烟雾中,两个身着玄色道袍的背影正在论经。
当其中一人转过头来,魏明险些咬到舌头:魏敬亭的那张脸,与自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度人经》有云:‘坐忘’方能见真。”那人拂尘轻扫,魏明膝下一软,不由自主跪坐在蒲团上。
他这才发现殿内根本没有神像,只有一面巨大的青铜镜悬在供桌上。
镜中映出的不是在场众人,而是麦冬和小满在岔路口徘徊的身影。
魏敬亭突然将铜铃按在魏明心口。
铃舌刺破衣衫,沾血的尖端在皮肤上画出门环图案……与魏明胸前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门,是用季家女儿的头骨砌的。”铜铃里仿佛传来了白梦呓的轻笑。
他道袍袖口滑落的铜铃,与镜中小满腰间的渡阴铃同时发出了无声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