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的风雪撞在谷口石墙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苏芽裹着兽皮斗篷坐在泉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盯着泉眼边缘的浮冰,第三日了,西侧冰面融化的豁口比东侧宽出两指。
\"稳婆,喝口热姜茶。\"
春桃端着陶碗过来,热气糊住了她睫毛上的白霜。
苏芽摇头,目光仍黏在冰面
\"去把小禾和阿青喊来。\"
小禾来得最快,发梢还沾着草屑——她刚替柳六郎记完今日分到的干菜数目。
阿青跟在后面,怀里揣着半块烤鹿肉,是她今早用套子逮的灰鼠换的。
苏芽指了指冰面
\"小禾,带阿青采谷口四周的雪样,东、南、西、北各取一捧,记清每处雪层厚度。
阿青,你闻闻哪边雪水味道淡——咸的是被风卷来的冰原雪,淡的许是地底渗的。\"
两个姑娘应了一声,阿青把鹿肉往怀里捂了捂,跟着小禾跑向谷口。
苏芽转身回屋,燕迟正借着月光核对账册,烛芯结了个灯花,在\"活谷元年\"四个字上投下晃动的影。
\"记三日内风停与风起的时辰。\"
她把炭笔拍在案上
\"酉时风从西北来,子时转西南,后日寅时......\"
\"你疑心地热不稳?\"
燕迟放下笔,指节叩了叩她摊开的《产育全录》——夹页里画着歪歪扭扭的岩层图,是陈婆昨夜摸着她的手描的
\"老妇人说'风从谷底来',你是怕......\"
\"怕这谷的暖不是天给的,是地底下的热气撑着。\"
苏芽扯下斗篷扔在椅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青布衫
\"若热源断了,我们和被封在冰里的猛犸象没区别。\"
夜更深了。
苏芽蹲在泉边,解下裤带,冰凉的尿液滴在西侧雪面,两息后凝成晶亮的冰珠;她挪到东侧,同样的动作,尿液在雪上洇开个湿痕,过了半柱香才结出薄霜。
\"风从西来,但东侧雪更湿。\"
她对着月光搓了搓手,指节发出咔嗒声
\"说明风进谷后拐了弯,底下有缝。\"
第二日卯时,老耿扛着冰镐来敲她的门
\"稳婆,我带几个小子探后山去。
听我爹说,黑石军仓就埋在那边,要是找着粮......\"
\"活谷能撑过这个冬天。\"
苏芽盯着他肩上的冰镐——木柄磨得发亮,和他腰间挂的半块虎骨坠子一个颜色,是他爹留下的。
\"带五个人,申时前回。\"
她转身从柜里摸出半块盐饼
\"含着,别冻坏嗓子。\"
老耿走后,她把小禾叫到偏屋
\"跟紧他,别让他发现。\"
小禾点头,往靴筒里塞了把骨刀,发辫一甩就没了影。
未时三刻,小禾掀开门帘,怀里揣着块巴掌大的残碑。
\"在塌陷的冰洞前挖着的。\"
她摊开手,碑上\"耿七之墓\"四个字被冰碴磨得模糊,\"老耿在碑前跪了半柱香,用冰镐刨了三尺深,啥也没找着。\"
燕迟捏着残碑凑到灯前
\"耿七是老耿他爹?
若真守着军仓入谷,碑该立在谷里,怎会埋在冰洞?\"他指尖划过碑上的划痕
\"这些是冰镐凿的,新印子——老耿怕是早知道他爹没进谷。\"
话音未落,阿青撞开院门,怀里的野兔冻得硬邦邦,后腿还沾着雪
\"在哑谷口捡的!它肚子鼓得像揣了个冰球!\"
苏芽抄起产钳,\"咔\"地剖开兔腹。
肠壁完好,内脏结着细冰,和前日在哑谷发现的死鹿一个模样。
\"哑谷没热源,兔子才冻死。\"
她拎着兔肠转向老耿——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院门口,冰镐坠地,震得积雪簌簌往下落
\"你说这谷能活人,可兔子比人精,它都不肯往热处跑。\"
老耿膝盖一弯跪在雪地里,额头顶着冻土
\"我爹是守粮军,二十年前冰灾,他带着三十个兄弟护粮进谷......可谷口封了,粮车卡在冰洞前......\"
他声音发颤
\"我想......我想把粮找着,让大家记着耿家......\"
\"你想让大家记着耿家,还是记着耿家的粮?\"
苏芽把兔尸扔进火塘,火星子溅在老耿脸上
\"这谷的暖是地底下的热气给的,不是哪个人的功劳。\"
她转身抓起冰镐
\"跟我走。\"
众人跟着她爬上南坡断崖。
石柱抡起冰凿,\"当\"的一声,岩壁发出空洞的回响。
苏芽把产钳插进岩缝,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咔\"地一声,岩缝裂开道口子——热气裹着湿意扑出来,雪在她脚边化成水。
\"这才是真避风口!\"
她回头大喊,鬓角的碎发被热气吹得翘起
\"老耿,你带过我们走错路,现在带我们走对一次。\"
老耿抹了把脸,抄起冰镐冲上来
\"我来撬!\"
暴风雪是在酉时卷来的。
众人背着铺盖挤进新洞穴时,风正刮得谷口老松发出断裂的闷响。
小禾举着炭笔在岩壁上写
\"风骗不了人,心会。\"
字迹还没干,雪粒已经顺着岩缝钻进来。
苏芽摸着洞壁,指尖触到干燥的土。
洞很深,越往里走越宽敞,隐约能听见滴水声——不是冰碴坠落的脆响,是活的、暖的水。
她回头看了眼挤在火堆旁的众人,老耿正帮春桃架锅,阿青把冻兔残骸埋在洞角,燕迟在清点带来的粮袋。
谷外的永夜里,那缕幽蓝的光浮得更高了,像颗冻不僵的星子,悬在新洞穴的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