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的睫毛凝了层薄霜,听见\"风雪...停了!\"那半句被风扯碎的喊,指节在腰间银针袋上轻轻一叩。
她早算到青笠客触了假血图的冰纹,必然按捺不住——这老毒物最恨自己精心培育的\"清浊\"被搅乱,哪能忍心眼睁睁看北行人带着\"浊种\"活过这个冬?
\"春桃。\"
她转身时斗篷扫落肩头积雪,目光掠过医棚前挂着的冻肉串
\"去把晒谷场那十面灰布旗取来。\"
战妇队长正往矛尖裹兽皮,闻言抬头
\"您说的‘溃败旗’?\"
\"对。\"
苏芽摸出块碎硫黄在掌心搓了搓
\"旗杆涂猪油混这东西,等会儿见热就着。\"
她指腹蹭过春桃手背的老茧
\"记得插在谷南荒坡,要歪歪扭扭的,像被人慌乱扯倒又竖起来的。\"
春桃点头,腰间铜铃随她转身轻响——那是她用战死姐妹的耳环熔的
\"我这就去。\"
\"小哑巴。\"苏芽又唤,蹲下身与缩在草垛后的七岁孩童平视。
男孩睫毛结着冰碴,怀里紧揣黑竹哨,见她看来,用冻红的手指比了个\"听\"的手势。
\"谷口石缝,藏严实了。\"
她把半块烤薯塞进他手里
\"等听见草履踏雪声,就摹青笠客的调儿念那句‘清者升,浊者沉’。\"
小哑巴眼睛亮起来,喉结动了动,竟真发出沙哑如老鸦的声音
\"清者升,浊者沉......\"
苏芽笑了,伸手揉乱他乱蓬蓬的发
\"好样的。\"
那边燕迟抱着个陶瓮过来,瓮身刻满小孔
\"雪鼠在井道岔口埋了十二听瓮,这是最后一个。\"
他指节叩了叩瓮壁,沉闷的回响震得雪粒簌簌落
\"声音能传半里地。\"
\"够了。\"
苏芽接过陶瓮,指尖触到瓮底残留的猪血——昨夜她让小禾用银针挑破指尖,在血里掺了半粒解毒丹
\"等会儿春桃扔的陶罐碎了,猪血冻浆沾到他们鞋上,冻住脚腕的时间,够我们围半圈。\"
三更天的风突然转了向。
小哑巴伏在石缝里,鼻尖几乎要贴到雪面。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冻硬的胸衣,像敲在冰壳上。
草叶扫过手背的痒意刚冒头,远处就传来\"吱呀\"一声——是草鞋底子碾过冰碴的响。
他攥紧黑竹哨,喉间滚动着青笠客的语调
\"清者升,浊者沉......\"
话音未落,谷南荒坡腾起三团火光!
小哑巴看见那些灰布旗烧得噼啪响,猪油混硫黄的气味裹着焦布味扑过来,映得雪地一片暗红。
\"来了。\"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气音,手指猛按哨孔——三短一长,影行首击令!
听瓮里的闷响先炸了。
春桃从雪坑里跃出时,皮甲上的冰碴簌簌掉,她抄起陶罐就砸,\"噼啪\"声连成串,暗红的猪血冻浆溅在敌人腿上,瞬间凝成硬壳。
最前面那个披青笠的男人猛顿脚步,毒杖在雪地上划出深沟
\"障眼法!\"
小禾站在火光边缘,捧着粗陶碗的手稳得像钉在雪地里。
她灰翳的左眼早褪成幽蓝,盯着青笠客的方向,将碗里清水泼向雪地。
水痕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没结冰,反而缓缓聚成四个血字:你已中毒。
\"我身即毒,何惧毒?\"
青笠客狂笑,毒杖上的铜铃震得人耳膜发疼。
\"那你可敢喝这碗北谷水?\"
燕迟的声音从高台传来。
他抱臂立在冻硬的麦草堆上,身后影行队举着火把,照得他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鲜明——那是苏芽用救急的血竭点的,
\"这水取自东井,经小禾血试,无毒。\"
青笠客的笑僵在脸上。
他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黑血。
昨夜触冰纹时,他以为吸进的是北行人的\"浊毒\",却不知苏芽早把反噬毒引织进布纹——那是用赵元晦的骨粉混了冰棺虫的涎,遇热就顺着他的呼吸往肺里钻。
此刻溃败旗的火烤得他血脉翻涌,毒发得比她算的还快半刻。
\"苏芽!\"
他踉跄后退,毒杖砸在雪地上
\"你算计我——\"
\"是你自己急着来清浊。\"
苏芽从暗处走出来,银针在指缝间转了个花。
她身后,影行队的人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脚步声碾碎了积雪
\"你以为冰棺里的虫能分善恶?可人心哪有清浊,只有活不活得成。\"
青笠客的后脚跟磕到了陷坑边缘。
他低头看时,才发现脚下的雪早被挖空,铺着层松脆的冰壳——那是雪鼠用冰镩连夜凿的,表面撒了层细雪,和周围一模一样。
\"你输了。\"
苏芽的声音像冰锥扎进他耳里。
他想跳,想骂,想把毒杖上的虫全放出来,可喉间的腥甜涌得太急,眼前的火光突然模糊成一片。
最后一刻,他听见小哑巴的哨声又响了,这次是长鸣——影行收网令。
风雪重新卷起来时,苏芽摸出颈间的合契环。
那是她和燕迟用熔了的铜铃打的,此刻环上蓝光大盛,新刻的字迹在雪光里清晰可见
\"影行定策,诛首谍于无声。\"
\"阿芽。\"
燕迟走到她身边,把自己的斗篷往她肩上拢了拢
\"小禾说毒引清干净了,春桃在处理俘虏,小哑巴......\"
他低头,看见那孩子正蹲在陷坑边,用炭笔往青笠客的毒杖上画鬼脸。
苏芽笑了,呼出的白雾里带着暖意
\"让他画。\"
她抬头望向南边的冰棺井,那里的积雪正在塌陷,井绳微微晃动——青笠客的手下早跑光了,可那些虫还在井里爬。
不过没关系,等开春化雪,她会让小禾带着影行队下去,把冰棺里的虫全做成药引。
\"该回医棚了。\"
燕迟轻声道
\"小禾的手还得换药,春桃说今天打到了两头雪兔,够给伤员熬汤。\"
苏芽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谷口的溃败旗还在冒烟。
火光照着她的侧脸,眉梢眼角都是稳婆接生时才有的笃定——不是救一个两个,是要把这冰天雪地里的活人生生拽出条路来。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