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辽东,寒风如刀,刮过安市城外的唐军营地,卷起满地枯黄的草屑。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降下暴雪,营寨里的篝火燃尽后只剩暗红的余烬,再也暖不透将士们冻得僵硬的手脚。士兵们蜷缩在帐篷里,甲胄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不少人咳嗽声此起彼伏 —— 连日的严寒与疲惫,让军中的病患日渐增多,连平日里最勇猛的敢死队员,眼神里也添了几分倦怠。
“将军,今日的粮草又少了三成,弟兄们只能喝稀粥了。” 一名伙夫低着头,向营中校尉禀报。校尉皱着眉看向粮囤,往日堆得像小山的粮草,如今已只剩半壁,粮囤角落甚至结了层薄冰。官道被初雪覆盖,从河北道转运粮草的车队日行不足三十里,昨日传来消息,有两支粮队在辽泽陷入泥泞,连人带车都冻在了路上。
粮草的匮乏像瘟疫般蔓延开,军中的厌战情绪也随之滋生。夜里巡逻时,总能听到士兵们低声抱怨:“这破城什么时候才能拿下?再耗下去,不等敌军来攻,咱们先冻死饿死了!”“家里的婆娘孩子还等着呢,真要困死在这辽东?” 这些话语虽轻,却像细针般扎在将领们的心上。
次日清晨,李积、李靖等几位核心将领结伴来到中军帐,神色凝重地向李世民进言。李积率先躬身道:“陛下,如今已近十一月,辽东气温骤降至零下,士兵们缺少冬衣,粮草转运困难,再强攻安市城恐难有进展。不如暂且班师,待来年开春,备好粮草冬衣,再图东征。”
一旁的兵部尚书也附和道:“陛下,杨万春坚守不出,我军伤亡已达三万余人,再打下去,恐伤元气。且平壤方向的高句丽援军还在增多,牛将军那边处境艰难,若敌军趁机夹击,我军将陷入险境。” 连一向主战的李靖,此刻也沉默片刻后道:“陛下,天时不利,非将士之过。保存实力,来年再战,不失为稳妥之策。”
帐内一片寂静,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太阿剑。他抬头望向帐外,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帐帘,发出呜呜的声响。从长安誓师出征到攻破辽东城,一路的披荆斩棘仿佛还在昨日,那时将士们士气如虹,他以为平定高句丽指日可待。可如今,安市城的坚墙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唐军的锋芒死死挡住。
夜里,李世民辗转难眠,索性披起甲胄,独自登上营外的高坡。月光下,安市城的轮廓坚硬而冰冷,城头上的火把稀稀拉拉,却依旧透着顽强的抵抗之意。他想起出发前,长安百姓夹道相送的期盼;想起攻破辽东城时,将士们欢呼的场景;想起牛进达在平壤外围坚守待援的密报 —— 这一切,都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
“难道真要就此班师?”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寒风吞没。若退兵,此次东征耗费的粮草、牺牲的将士都将付诸东流,高句丽只会更加嚣张;可若继续强攻,寒冬已至,粮草将尽,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强行进攻只会徒增伤亡,甚至可能遭遇溃败。
他抬手按在高坡的土块上,指尖触到的全是冰冷的坚硬。远处的营寨里,偶尔传来士兵的咳嗽声与战马的嘶鸣,更显夜色的沉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征战四方,从未如此进退两难 —— 当年破薛举、败刘武周、平突厥,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却被一座小小的安市城困住。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李世民望着东方的曙光,眼中满是挣扎。他知道,将领们的进言句句在理,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唐军已占不到半点优势。可那份一统辽东的壮志,那份对牺牲将士的愧疚,又让他无法轻易说出 “班师” 二字。
高坡下,侍卫们远远侍立,不敢打扰这位陷入沉思的帝王。安市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愈发清晰,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唐军的困境。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知道,无论多么不甘,他都必须做出抉择 —— 这个抉择,关乎数万将士的性命,关乎大唐的国运,更关乎他毕生追求的功业。而此刻,这抉择的重量,几乎压垮了这位久经沙场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