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朝会,太极殿内的鎏金铜炉燃着清苦的艾草香,却压不住殿中渐起的争论声。当日议题是 “边境互市之策”—— 突厥与高句丽残部近期频频请求开放边境贸易,朝臣对此意见不一,很快便分裂成两派,隐隐以李泰、李恪为核心展开辩驳。
李泰率先出列,手中笏板轻抵掌心,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父皇,边境互市事关国本,需以‘管控’为要。突厥反复无常,高句丽残部仍有异心,若贸然开放,恐有奸细混入,更可能让我方铁器、丝绸流入敌境,助其壮大。臣以为当沿用‘定点通商、严查物资’之法,每笔交易需经三司核验,确保无半分风险。”
这番话正合山东士族与保守派文官的心意,礼部尚书当即附和:“魏王所言极是!古法皆以‘防’为先,边境安稳方能保内地太平,切不可因小利而冒大险。” 几位老臣也纷纷点头,强调 “礼法有序,管控为上”,隐隐将李泰的主张与 “守成正道” 绑定。
李恪眉头微蹙,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儿臣曾驻守安州,深知边军与边民之苦 —— 突厥虽有反复,但其境内缺粮少布,我方边地则多有畜产积压;高句丽残部虽存异心,却需通过贸易获取盐铁。若一味管控,只会逼其铤而走险,侵扰边境。不如‘择地开放、互利互市’,允许边民以多余物资交换,我方则重点管控铁器、兵器,既解边民之困,又能通过贸易牵制对方,实为‘以柔制刚’之策。”
他的话刚落,兵部侍郎与几位边镇出身的将领便齐声赞同:“吴王所言极是!边军常年戍守,若能借互市改善补给,亦可减少内地转运之劳。一味严防,反而会让边地离心。” 双方各执一词,支持者争论不休,从 “风险管控” 吵到 “边民生计”,又从 “古法传承” 辩到 “务实变通”,殿内气氛渐渐焦灼,连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都忍不住低声交换意见,却无人敢轻易下定论。
始终端坐龙椅的李世民,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殿中争论的众人,脸上无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旁观一场无关紧要的争执。直到内侍官第三次轻声提醒 “议事超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诸卿所言,皆有道理,却都漏了一层。”
殿内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李世民抬眼望向殿外,语气平淡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朕曾在《周书?异域传》中见过一段记载,‘周穆王与西王母互市,不以强索,而以所余易所缺,西王母部遂数十年不犯边’。所谓互市,核心不在‘管’,也非只在‘放’,而在‘互利’—— 我方以边地积压的畜产、皮毛,换突厥的良马、药材;以江南的丝绸、茶叶,换高句丽残部的人参、矿石。既解双方匮乏,又让其依赖我方物资,何须担心其作乱?”
这番话一出,满朝文武皆面露惊色 ——《周书?异域传》本是极偏门的古籍,极少有人研读,陛下竟能随口引述;更令人震惊的是 “互利” 之论,既跳出了 “管控” 与 “开放” 的对立,又点出了 “物资依赖” 的深层逻辑,远超众人对 “贸易” 的传统认知。李泰攥着笏板的手微微一紧,他从未想过贸易竟能成为 “牵制之策”,此前的 “管控论” 瞬间显得格局狭小;李恪也暗自心惊,自己虽想到 “务实”,却未触及 “互利制衡” 的层面,父皇的见解竟已到如此境界。
李世民目光缓缓扫过两位皇子,继续道:“至于铁器管控,可设‘官市’专营 —— 寻常农具可限量交易,兵器、铠甲则严禁出境,再派御史巡查互市之地,何愁有失?诸卿争论的是‘如何做’,却忘了‘为何做’。边境互市,终究是为了‘安边’,而非为了‘争理’。”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 “震撼” 与 “敬畏”—— 陛下的见解既融合了古籍智慧,又透着常人难及的通透,仿佛早已看透事物本质。李泰与李恪也躬身行礼,齐声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等不及。”
李世民看着众人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国事议事,当以大局为重,而非固守己见。无论皇子还是大臣,若只盯着‘自己的道理’,忘了‘大唐的安稳’,便是本末倒置。记住,大唐的任何决策,最终的裁决权,只在朕手中。”
这句话没有丝毫怒意,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躬身应 “是”。朝会继续进行,却再也无人敢肆意争论,连李泰与李恪都变得格外谨慎。太极殿内的艾草香依旧清苦,却多了一层无形的敬畏 —— 所有人都清楚,陛下看似沉默,实则始终掌控着全局,那如海般的智慧与不容置疑的权柄,才是大唐最稳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