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宇文烬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朱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殿内檀香袅袅,气氛肃穆。高德忠垂手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但依旧克制的脚步声。高德忠微微抬眼,见是太医院院判顾云舟求见,心下有些诧异。顾太医向来沉稳,何事让他步履匆匆?
“陛下,”高德忠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顾院判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奏。”
宇文烬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宣入。
顾云舟快步走入殿内,撩袍跪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却又保持着医者的严谨:“微臣顾云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平身。”宇文烬放下朱笔,目光扫过顾云舟,“何事?”
顾云舟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清晰:“回禀陛下,微臣方才为冷宫林小主请过平安脉。经微臣再三确认,林小主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乃是……确凿无疑的喜脉!龙胎安好!”
“啪嗒。”
宇文烬手中刚拿起的一份奏折,掉在了御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高德忠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失态地惊呼出声!他赶紧死死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表情,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喜脉?!林答应有喜了?!
这才侍寝一次!一次啊!
这……这命中率也太惊人了吧?!
陛下子嗣艰难,后宫多年无所出,这林答应竟……竟一举得中?!
宇文烬维持着执笔的姿势,僵在了那里。他那张常年冰封、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深邃的眼眸中,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骤起的风暴,剧烈地翻涌、碰撞!
震惊?有。他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临幸妃嫔,更多是出于平衡朝堂、绵延子嗣的责任,从未抱有过这般……立竿见影的期望。尤其对象还是那个心思古怪、满脑子“下班”、“KpI”的林潇潇。
怀疑?一丝。但顾云舟的医术和人品他信得过,“确凿无疑”四个字,分量极重。
喜悦?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子嗣,对于帝王,尤其是他这样根基未稳、曾经历残酷夺嫡的帝王而言,意义非凡。这不仅是血脉延续,更是国本稳固的象征。更何况……是他宇文烬的孩子。
然而,这喜悦之上,迅速笼罩了一层更浓重的……审视与复杂。
是林潇潇。那个让他屡次破例、总能让他听到些“杂音”的女人。
怎么会是她?
那个看起来怯懦胆小,实则内心活动丰富得能搭台唱戏的女人?
那个把他当成“黑心老板”、把侍寝当成“加班”、把赏赐换算成“人民币”的女人?
那个似乎对争宠毫无兴趣,一心只想“苟到退休”的女人?
他得到子嗣的喜悦,竟是与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紧密相连。
就在这时,一段清晰的心音,仿佛跨越了空间,直接撞入了他的脑海:
【长期饭票稳了!KpI完成了!可以提前退休了!哈哈哈!】
宇文烬:“……”
他额角的青筋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果然。
他就知道!
这个女人!脑子里想的永远是这些!
龙胎对她而言,就是个“长期饭票”?完成“KpI”的凭证?!“提前退休”的保障?!
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升起。他以为……至少……会有些不同?
顾云舟和高德忠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他们只看到陛下久久不语,面色变幻不定,却不知陛下心中已是波澜壮阔。
良久,宇文烬缓缓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平复心绪,也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风暴已平息,恢复了惯有的深邃与冷静,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几分难以解读的幽暗。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波,“顾卿辛苦了。林氏胎象既已确认,太医院需倾力保胎,不得有误。一应脉案用药,你亲自负责,每日禀报。”
“微臣遵旨!”顾云舟躬身领命,心中凛然。陛下虽未露喜色,但这“亲自负责,每日禀报”的旨意,已足见对此事的极度重视。
“高德忠。”
“奴才在!”
“传朕口谕,”宇文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冷宫林氏,既有孕在身,不宜再居偏僻之地。即刻迁入……长春宫侧殿,拨派得力宫人伺候,一应用度,按嫔位份例供给。加派侍卫,严守宫门,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
高德忠心中巨震!长春宫!那可是离养心殿极近、位置极佳的一处宫苑!虽只是侧殿,但让一个刚从冷宫出来的答应入住,已是天大的恩典!更别提按嫔位份例和加派侍卫保护了!这林答应……不,林小主,真是要一步登天了!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高德忠压下心惊,连忙应下。
宇文烬挥了挥手,顾云舟和高德忠恭敬地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养心殿内,再次只剩下宇文烬一人。他重新拿起那份掉落的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奏折冰凉的边缘。
林潇潇……
孩子……
长期饭票?KpI?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复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