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硝烟渐渐散去,西域的捷报暂抚了边患,但杜丰深知,刀兵之功可定一时,文治之策方安长远。帝国的肌体历经百年积弊与安史之乱的摧残,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借平定魏博、威慑河北之余威,正是大刀阔斧梳理内政、将新政推向全国,为中兴大业夯实根基的绝佳时机。政事堂的灯火,因此而彻夜长明。
魏博,魏州城。
昔日节度使府的威严已被一种繁忙而严谨的政务气氛所取代。大堂之上,高悬的不再是“田”字将旗,而是“大唐魏博观察使”的官衔牌匾。崔佑甫坐于主位,面色肃然,虽略显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手中持有杜丰亲笔签发、加盖政事堂与皇帝玉玺的“全权处置”敕令,更有尚方宝剑置于案侧,赋予了他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
他的面前,堆积着如山的卷宗——田亩册、户口籍、军府档案、财税收支……这些都是田承嗣时代遗留下来的糊涂账,也是掩盖了无数侵占、隐匿与特权的黑箱。
“第一步,清丈田亩,推行两税!”崔佑甫的声音斩钉截铁,对着麾下由朝廷紧急选派来的干吏以及部分经过甄别留用的原魏博官吏宣布,“成立清丈司,由本官直接统辖。各州县同步进行,依据现有户籍,逐一核对田契,实地丈量!凡有隐匿、诡寄(将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侵占官田或民田者,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田产充公,主犯依律严惩!原有租庸调一概废除,自此以后,唯依土地多少、贫瘠征收夏秋两税!”
此令一下,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魏博官场和乡间豪强阶层顿时炸开了锅。以往,他们依靠权势和与节度使府的关系,大量隐瞒田产,逃避赋税,将负担转嫁给普通农户。如今朝廷要动真格,等于直接剜他们的心头肉。
“崔观察!此举是否过于急切?魏博初定,当以安抚……”一名原魏博的州判官试图进言。
“安抚?”崔佑甫冷冷打断,“对谁安抚?是对那些盘剥乡里、对抗朝廷的豪强安抚,还是对那些无地少地、承担重赋的百姓安抚?朝廷新政,意在均平赋税,使民得休养!谁敢阻挠新政,便是与朝廷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本官有尚方宝剑在此,尔等可愿试其锋芒?”
他那刚正不阿的气势和背后代表的朝廷铁腕,顿时让所有质疑者噤若寒蝉。清丈工作,在一种高压态势下,雷厉风行地铺开。与此同时,新的户籍登记也在同步进行,厘清人口,将大量依附于豪强的“隐户”重新纳入国家编户,扩大税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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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户部及度支司衙门。
刘晏成了最忙碌的人之一。他不仅要统筹全国的钱谷调度,更要将他与杜丰精心设计的财经新政,迅速推向河北这片刚刚收复的“试验田”和全国其他地区。
“盐政乃国家命脉,必须牢牢掌握!”刘晏对麾下官员强调,“在魏博、成德、卢龙等地,迅速建立官营盐场和盐仓,完善‘榷盐法’(官府专卖制度)。以往藩镇私下煮盐、贩盐的渠道,一律取缔!由‘兴业社’协助,建立新的食盐运输和销售网络,确保官盐供应,平抑盐价,同时将盐利收归中央。”
一条条指令化作具体的公文和账目,飞速传递。度支司的算盘声日夜不绝,计算着清丈田亩后可能新增的税收,规划着盐铁专卖的利润,调配着支援河北恢复生产的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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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场针对朝廷内部和河北旧有官僚体系的整顿,也在杜丰的授意下,悄然展开。
凌素雪统领的“察事司”,其职能不再局限于军情刺探和对外谍战,更延伸至对内的监察。大量经过严格训练的察子,如同无形的网,撒向了各级官府。他们的任务,是甄别官员,收集证据,揪出那些在河北事务中暴露出的腐败、怠政或阳奉阴违的官吏。
一份份密报被直接送到杜丰的案头。
“禀尚父,原魏博某州刺史,虽表面上归顺,却暗中指使胥吏篡改田亩册,阻挠清丈……”
“成德镇某军将,虽已接受整编,却私下抱怨朝廷,与旧部往来密切,恐有异心……”
“户部某清勾司主事,在核算河北漕运损耗时,涉嫌贪墨……”
“某御史,此前多次上书反对废藩,疑与河北某豪强有利益往来……”
杜丰看着这些密报,眼神冰冷。他知道,改革的最大阻力,往往来自内部,来自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和惰性十足的官僚体系。
他没有丝毫犹豫。
“查!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证据确凿者,严惩不贷!”
一场无声的风暴在朝堂和河北官场刮起。
那名阻挠清丈的魏博刺史,被崔佑甫依据确凿证据,直接拿下,抄没家产,押送长安问罪。成德那名心怀怨望的军将,被突然调离原职,明升暗降,置于闲散位置,其麾下部队被彻底打散重整。户部的贪墨主事,被革职查办,流放岭南。而那名疑似被收买的御史,则被杜丰在一次小范围的朝会上,轻描淡写地以“风闻奏事,有失严谨”为由,调离了御史台,外放偏远州郡。
这些处置,迅捷而有力,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地切除了刚刚暴露出来的毒瘤。没有大规模的株连,却足以让所有心怀侥幸者胆寒。朝野上下,顿时为之肃然。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杜尚父推行新政的决心不容挑战,其掌控力已深入帝国的每一个毛细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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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梳理与整顿中,柳明澜及其掌控的“兴业社”,也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她坐镇长安总号,运筹帷幄,凭借庞大的商业网络和灵敏的信息渠道,一方面协助朝廷将盐铁、布帛等物资高效输往河北,平抑物价,稳定市场;另一方面,则利用商业手段,配合官府对那些冥顽不灵的旧豪强进行经济上的精准打击,迫使其就范。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杜丰会回到府中,柳明澜会为他端上一碗热汤,轻声汇报着商业层面的进展,也会提及他们年幼儿子的趣事。只有在这样短暂的时刻,杜丰那始终紧绷的神经才会稍稍放松,感受到一丝家庭的暖意。柳明澜深知他肩上的重担,从不多言政事,只是用她的方式,为他维系着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后方。
内政的梳理,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却又带着革新换面的力量。清丈田亩、推行两税、整顿盐政、肃清吏治……一项项政策在帝国的肌体上推行开来,触及着最深层的社会结构。阻力依然存在,暗流依旧涌动,但大势已成,不可逆转。
杜丰站在政事堂的窗前,望着长安城万家灯火。他知道,夯实根基的道路漫长而艰难,但每清理一处积弊,每推行一项善政,大唐中兴的基石便牢固一分。帝国的车轮,正在他强有力的推动下,碾过泥泞,向着那光耀后世的目标,坚定前行。而接下来,来自北方的客人与海上的梦想,也将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