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木桌上摇曳,发出暖黄色的光, 蜡烛表面被烛泪包裹,烛芯弯曲,如在跳动的丝线。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黄铜烛台托举的蜡烛照亮了昏暗的军营议会室,有股微微黑夜往上飘荡。
动物油脂燃烧形成的黑烟让莫德雷德感觉有些发困,这个时代的蜡烛就这样,点燃的时候总得有股黑烟飘荡。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后,又传来了反复的踱步声,来者似乎相当犹豫要不要进。
仿佛有种期望莫德雷德回应,又期望的莫德雷德不要回应的别扭心态。
“进来吧。”
莫德雷德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吩咐道,在这种灯光下看书简直是一种折磨。
这时候接待一下别人,也算是一种解脱。
身着干净的亚麻衣服,艾斯卡即使是私下面见领主的时候,也执拗地将两枚盾徽佩戴自己胸口一左一右。
一枚是象征着骑士的骑士团盾徽,另外一枚则是象征的繁星士兵剑柄盾徽。
艾斯卡拘谨的站在莫德雷德面前,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最后只能像在训练当中,微张双腿站立,手背在身后站立。
莫德雷德看到之后没有深究,默默等待对方先开口。
艾斯卡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组织好语言:
“莫德雷德子爵大人,我对今天您的教导有些迷茫。尤其是关于苦难的部分。
大人我认为苦难鞭策人们,受难者所承受之难,可以让他周围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受难者因此伟大,这不对吗?”
莫德雷德耸了耸肩,他不想就此争论长篇的大道理。
莫德雷德指出了一个事实:
“如果你今天死去,你的孩子会怎么样?谁会因为你的死亡受益?”
艾斯卡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下一句。
莫德雷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真的不想说大道理,但还是试图给艾斯卡指出问题的关键:
“苦难客观存在,但不要去追求苦难。
人们总会为自己的追求付出代价,但苦难的代价可是受难本身,是无法给其他人带来幸福的。”
艾斯卡眼神迷离,他似乎在思考。
最后好半天,艾斯卡沉默地取下了自己的剑柄盾徽,将盾徽背面的符号交给莫德雷德观看。
“大人,我开始信仰这位伟大者之后,我才被您的光辉恩泽,我才来到繁星。
难道这不就是因为他为人们受难而给人们带来福祉的表现吗?”
一个倒三角和三根竖线组成的猩红符号。
莫德雷德看到那个符号的时候,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的呲着牙花子:
“我见过这个符号!我在星铁矿洞探险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没有皮肤。
身上全是铁链浑身是伤的血人,在他的胸口处就是这个符号”
艾斯卡惊讶的看着莫德雷德,震惊的询问道:
“子爵大人!您真的亲眼见过祂?”
莫德雷德严肃的问艾斯卡,这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
莫德雷德死死盯着艾斯卡,想从他的神情中得知一些自己未曾察觉的线索。
艾斯卡如今作为繁星骑士,对莫德雷德丝毫没有任何隐瞒。
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莫德雷德:
“塔罗斯,这位神明仁慈的接受所有的苦难。
与世间所有的受难者一起接受着永世的折磨。
苦难折磨将会毁掉一个人,却会给受折磨者身边的人带来幸福。”
“塔罗斯是位仁慈的神……受难者也因此而伟大。”
莫德雷德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理清了一点点头绪。
塔罗斯是异界中世纪人们对苦难崇拜的具象化,莫德雷德抓紧问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相信这个神明?我的意思是他们相信塔罗斯的理论。”
毕恭毕敬的艾斯卡回答道:
“在您拯救我们离开那个地狱之前,我们依靠对塔罗斯的虔诚信仰。
才让我们度过了那个艰难的时光。”
艾斯卡的话音刚落,就让莫德雷德暗叫不妙。
完了,寄了,还能重开吗?
完蛋了,贫民窟这群人都信塔罗斯……
艾斯卡还一脸推崇的补充道:
“如果我们不知道伟大的塔罗斯在与我们一同受难。
我们绝对无法度过那片黑暗的岁月,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希望,有的只有麻木。”
他这份推崇让莫德雷德苦笑连连。
莫德雷德张开嘴巴想要说出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
一次又一次将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于艾斯卡对塔罗斯的推崇,莫德雷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但他知道问题的关键。
关键就是苦难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
过分的贬低它或者过分的崇拜它都会使得人们对客观世界产生认知偏差。
所以莫德雷德可以干净利落指出关节道:
“艾斯卡,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但我假设两个情景。
第一个情景是:
你被被五马分尸,刀刃将你的每一块皮肤剥下,将你的血肉剁碎,将你的骨头扯断,你接受了世间一切刑罚!”
“第二个情景是:
可怜的人民将要被残忍的侵略者杀死,作为战士你英勇的抵抗,却不幸的牺牲在胜利之前,你被敌人杀死,但你为人们撤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艾斯卡低着头认真的聆听莫德雷德的教导。
莫德雷德询问到:
“这两个情景都是受难,但你想想哪一个才能真正的为你身边的人带来福祉?”
艾斯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场景,莫德雷德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还有救。
莫德雷德说道:
“艾斯卡,那你仔细思考一下。”
“是苦难本身帮助了人们撤离吗?”
艾斯卡刚想回答,莫德雷德摆了摆手:
“艾斯卡,现在别回答我。等你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你再回答我。”
………
……
…
艾斯卡走后,莫德雷德把那个神秘符号画在了羊皮纸后,将艾斯卡视若珍宝的剑柄盾徽还了回去。
莫德雷德头疼看着眼前的神秘符号,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个符号是什么了。
是这个中世纪人们对于苦难的扭曲信仰。
莫德雷德理解这种苦难的宗教信仰会出现。
但这种信仰在他的领地,最好绝对不要出现。
在莫德雷德的前世的西方。
黑死病的泛滥,让医生和教士束手无策,他们将这种病认为是上帝的愤怒,通过自我折磨,请求上帝的宽恕。
随后就衍生出了鞭挞苦修者,用九节鞭狠狠抽打自己的背部,将自己的背部抽的血肉模糊的修行。
他们就如此追求苦难。
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抽象又荒唐的戏码。
黑死病的泛滥重要原因是极差的卫生条件导致的鼠疫传播,与苦难本身毫无关联,更谈不上什么上帝的惩罚。
追求苦难本身不过是逃避现实,无视科学规律。
即使苦修者无比勤奋,把自己抽得如陀螺般旋转也没办法改善被黑死病毁灭的命运。
只是将苦难当成某种崇高的追求去崇拜,是那个世纪的荒诞时尚单品。
而现在莫德雷德眼前的塔罗斯符号就是又一轮的重蹈覆辙。
而且这个世界上神头鬼脸的东西多着,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莫德雷德还不敢确定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明的存在。
这个世界有魔法与宗教仪轨。
甚至将借由神明的力量称之为奇迹。
莫德雷德倾向相信这个世界确实有主观意志的神明存在。
但鬼知道这些神头鬼脸的玩意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莫德雷德看着眼前的塔罗斯符号,有些烦躁的抓挠自己的头发,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任重道远啊…尚未成功,同志们还需努力…”
万幸的是莫德雷德现在有了思路。
前世,莫德雷德很喜欢的一部很有教育意义电影,有这样一个片段。
当今王朝的统治者问身为丐帮帮主的主角:
“你不解散丐帮几千万弟子,如何让朕安心?”
剧中的丐帮帮主,作出了堪称影史名篇的回答:
“丐帮弟子有多少人不是我说的算,是你说的算。”
结果的产生都是需要有前因。
幸福美满的家庭是大概率不会去信仰塔罗斯。
因为罗格斯那样的传统贵族不做人,跟前世的缺大德的带英一样。
人们才会走投无路在城外聚集在一起,过着捡食贵族老爷残羹剩饭的日子。
只有过着这样的日子的鬼地方才是生育塔罗斯信仰的苗床!
莫德雷德只要保证繁星不要出现这种抽象的事情,然后再潜移默化的劝导大家。
是能消解塔罗斯信仰。
塔罗斯信仰这种鬼东西,莫德雷德最多容忍他发展到都市传说!
厘清了思路之后,莫德雷德披上蓝色的领主大衣走到屋外。
今天的月色格外的美丽,耀眼的月亮如同玉盘挂在空中,周围无数繁星闪烁着托举着月亮。
偶尔一阵清风吹过,莫德雷德大脑都清醒起来。
他看向军营内的狂欢,许多骑士学徒成为新晋骑士后,依旧高兴的睡不着。
用他们的方式记录着这份幸福,莫德雷德不会去打搅他们。
幸福是消解塔罗斯信仰的良药。
但比起治病的良药,莫德雷德觉得更应该关注是为什么会生病。
为什么塔罗斯信仰会在贫民窟盛行。
“我该问谁,谁能给我答案?”
莫德雷德念叨着,随后自嘲般的笑了笑。
“没有人会回答我,但我自己会给我自己一份满意的答案。”
繁星是座美丽的小镇,它会在莫德雷德的精心经营下变得更加美丽。
即使这份美丽下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