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浪潮。那种亲手将杂乱药材转化为蕴含奇妙效力丹丸的成就感，几乎要满溢出来。纵然药老曾出言警醒，但少年心性，终究难逃“骄矜”二字的侵蚀，尤其是在初窥门径、顺风顺水之时。
“药老，您看我这‘百草解毒丹’，虽只是下品，但成丹时那股清凉药息，似乎比丹方描述的还要纯粹几分。”赵小白把玩着手中那颗色泽斑驳的丹药，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看来弟子在草木药性感应上，确有几分天赋。”
戒指中的药老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回应：“丹道如海，深不可测。初涉浅滩，见得几枚贝壳，便以为窥得龙宫全貌，实乃愚者之见。”他的声音平缓，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赵小白那正在膨胀的气泡。
赵小白脸上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并未反驳，只是恭敬道：“药老教训的是，弟子定当戒骄戒躁。”话虽如此，他心底那团急于证明自己的火苗，却烧得更旺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开炉，炼制出品质更高、成丹更多的解毒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坐实自己的“天赋”。
休整一夜后，天光微亮，赵小白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木偶，开始忙碌起来。他再次前往坊市，采购了一批炼制百草解毒丹的药材。或许是心态使然，或许是急着验证自己的想法，在挑选作为辅药之一的“蛇涎果”时，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反复比对、仔细感知其年份与药力饱满程度，只是粗略看了看外形尚可，便匆匆买下。
回到那间充作丹房的简陋石室，赵小白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亢奋的心绪，但效果甚微。他依照流程，开始处理药材。
清心三叶莲依旧以冰属性灵力小心炙烤，剔透如玉；其他几味辅药也按部就班，或切或磨。轮到那枚色泽暗红、隐隐散发着一丝腥甜气味的“蛇涎果”时，赵小白脑海中闪过丹方要诀：“蛇涎果，性阴寒，含微毒，需以文火慢煨三个时辰，化其毒性，转阴为阳，方能为丹所用。”
三个时辰……他瞥了一眼窗外渐高的日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焦躁。上次成功，他记得似乎只煨了两个多时辰，丹药不也成了？或许这要求并非那么严苛？一个侥幸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若能缩短些时间，今日或许能多炼一炉……”他低声自语，像是在为自己寻找理由。最终，对“效率”的追求压倒了对“规则”的敬畏。他刻意减少了文火煨烤的时间，估摸着约莫两个时辰刚过，见那蛇涎果表皮软化，药液析出，便认为“火候已到”，迫不及待地将其投入了已融合了部分药液的丹炉之中。
“嗯？”药老的残魂似乎波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咦，但见赵小白动作迅速，并未立刻出言制止，或许，也是存了让他受些挫折的心思。
融合过程看似顺利，各种药液在神识的引导下缓缓交融。赵小白心中窃喜，自觉判断无误，对火候的掌控也越发“大胆”起来。
然而，随着炉温持续升高，进入凝丹阶段，异变陡生！
那原本应该呈现出清澈碧绿色的药液，中心处竟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灰黑之色，并且这灰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同时，一股夹杂着腥臭的怪异气味取代了原本清凉的药香，从炉盖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不好！”赵小白脸色骤变，心中警铃大作。他急忙想要加大神识输出，强行约束那变得狂暴而污浊的药力。
“蠢货！立刻撤火！封闭炉盖！”药老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急怒。
赵小白被喝得心神一颤，几乎是本能地依言而行，手忙脚乱地切断火源，同时死死按住颤抖的炉盖。
“轰！！”
炉内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整个丹炉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腥臭的黑烟顽强地从缝隙中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
赵小白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死死盯着丹炉，心中一片冰凉。
待黑烟稍散，他颤抖着手打开炉盖。只见炉底堆积着一滩粘稠的、色泽漆黑、散发着恶臭的糊状物，哪还有半分丹药的影子？整炉药材，尽数报废！
这不仅仅是失败，是彻头彻尾的毒物！若非药老及时喝止，恐怕就不只是炸炉那么简单，这蕴含过量丹毒的黑烟吸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浸透了赵小白的后背。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那恶臭还在萦绕。
良久，药老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赵小白心上：
“抬起头来。”
赵小白羞愧难当，几乎无地自容，却不得不依言抬头，尽管他看不见药老，却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告诉老夫，”药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你方才，可是觉得自己已然窥得丹道门径，可以无视古方要诀，自行其是了？”
“弟子……弟子不敢。”赵小白声音干涩。
“不敢？”药老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失望，“你方才处理那‘蛇涎果’时，心中所想，莫非是‘古方迂腐，我自创新法’？两个时辰？谁给你的胆子，敢将三个时辰的文火煨烤缩减至两个时辰？！你以为炼丹是什么？是凡俗厨子炒菜，咸淡随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头，让赵小白彻底清醒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对药老，而是对着那尊还在散发着余热和恶臭的丹炉，对着那浪费掉的、价值不菲的药材。
“弟子知错！弟子狂妄自大，罔顾药老教诲，贪功冒进，致使炼丹失败，浪费……”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是真心实意的悔恨。
“浪费？”药老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冰冷，“你浪费的，不过是几块灵石，些许药材。修真界资源固然难得，但终究有价。你可知道，你真正险些浪费掉的，是什么？”
赵小白茫然抬头。
“是你的命！”药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后怕与怒其不争，“丹道之途，步步荆棘，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以为丹毒是什么？是儿戏吗？‘是药三分毒’，炼丹的过程，本就是化草木之毒性，萃其精华，调和阴阳的过程！一步处理不当，良药立成剧毒！轻则修为尽毁，经脉俱裂，重则当场毙命，魂飞魄散！”
“你今日炼出的这炉毒渣，若当成解毒丹服下，莫说解毒，便是筑基修士，也未必能扛住其内蕴的猛烈丹毒！你这是在炼丹？你这是在炼制杀你自己的屠刀！”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剜在赵小白心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何等的愚蠢和危险！那不是简单的失败，那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弟子……弟子愚昧！请药老重责！”他以头触地，身体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见他悔意真切，药老的语气稍稍缓和，但依旧严厉如严师：“责罚？老夫残魂一缕，如何责罚于你？能责罚你的，只有这残酷的修真界，只有你那因无知而断送的仙途！”
“赵小白，你给老夫听好了！”药老的声音凝重无比，“丹道，乃至修真百艺，首重细节，次重根基，最末，方是所谓天赋灵光！细节决定成败，更决定生死！古方上所载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无数前辈丹师用鲜血与生命验证过的真理！分量、火候、时机、手法，差之一毫，药效便可能谬以千里，甚至性质逆转！”
“你以为那‘蛇涎果’煨烤三个时辰是为何？非是它不能两时辰融化，而是其内蕴含的那一丝阴寒毒性，非三个时辰的文火不能缓缓化去，转为中和它毒的药性！你缩短一时，便是留毒一分！这一分毒性融入丹中，平日或潜伏不出，一旦遇到特定情况，便会与其他药力冲突，化作夺命镰刀！”
“今日你侥幸，只是废了一炉丹。他日若你炼制更高级的丹药，用于突破瓶颈，或是救治至亲，也敢如此马虎大意吗？届时追悔莫及，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挽回？”
药老的话，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打在赵小白的灵魂深处。他之前所有的自得、所有的浮躁，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磨成粉。他终于明白，自己在丹道之上，不过是一只刚刚睁开眼的蝼蚁，之前所见的那点微光，连星辰的边角都算不上。
“药老今日教诲，弟子铭记五内，永世不忘！”赵小白再次深深叩首，声音沉静而坚定，“从今往后，弟子定当恪守古方，谨遵教诲，于细微处下苦功，绝不敢再有半分懈怠与侥幸！”
他抬起头，望着那炉毒渣，眼中已没有了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反思与决然。这次失误，这顿斥责，代价巨大，但对他而言，或许比十次成功的炼丹，更为珍贵。
药老感知到他心绪的变化，那无形的威压渐渐散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收拾干净，静坐三日，好好回想你从处理药材到炸炉的每一个瞬间，将此次教训，刻入你的道心之中。”
“是。”
赵小白恭敬应道，随即起身，开始默默清理狼藉的丹房。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清理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污秽，更是心灵上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