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客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即将倾覆的天地。那股毁天灭地的暗红煞气潮汐被一掌拍散,地底古魄残念的咆哮也被一声呵斥压回沉寂。客栈方向的灵光爆炸和厮杀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源头。
整个风雷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寂静。只有残垣断壁间偶尔传来的呻吟啜泣,以及远处山脉方向隐隐传来的、不甘却无奈的沉闷回响,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恐怖的灾难并非幻觉。
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小镇和惊魂未定的人们。
李清河站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中央,浑身沾满尘土,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胸膛却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明悟。他亲眼目睹了斗笠客那超越想象的力量,那不是技巧,不是法术,而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意志体现,言出法随,天地俯首。这对他一直以来的修行认知,产生了颠覆性的冲击。
客栈上空,斗笠客的身影缓缓落下,依旧是一副懒散模样。他看也没看下方如临大敌的巡天司执事和几个僵立的“影阁”杀手,只是打了个酒嗝,对着客栈废墟某个方向含糊道:“里面那个穿官服的,东西交出来,然后带着你的人,滚。”
片刻沉寂后,客栈残破的大门被推开,冯安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踉跄着走了出来,之前的阴鸷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他将木匣恭敬地放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看斗笠客一眼,带着残余的护卫,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了风雷驿,连马车都弃之不顾。
那几位巡天司的执事和暗桩老者,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复杂。为首的那位执事上前一步,对着斗笠客深深一揖:“多谢前辈出手,平息此地灾祸。不知前辈尊号……”
“名号?”斗笠客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老子就是个路过的酒鬼。这烂摊子,你们巡天司自己收拾干净。至于那几只耗子……”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试图悄悄溜走的“影阁”杀手。
那几人瞬间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东西留下,人,也滚。”斗笠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中一名杀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个用黑布包裹的狭长物件——正是从周家夺走的“分水刺”,小心翼翼地放在木匣旁边,然后几人如同得到大赦,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夜色中,比冯安等人还要狼狈。
斗笠客弯腰,随手捡起木匣和黑布包裹,看也没看,仿佛只是捡起了两件无关紧要的杂物。他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街道中央的李清河身上。
四目相对。斗笠客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小子,做得不错。”他的声音直接在李清河心底响起,外人无法听闻,“没白费老子一番口水。这地方,暂时清净了。”
说完,他也不等李清河回应,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原地,连同那两件引得四方争夺的古物,一同无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洒脱,留下一个破碎却重归宁静的小镇,和一个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少年。
斗笠客一走,那股无形的威压顿时消散。巡天司的执事们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指挥手下救治伤员,安抚百姓,清理废墟。那位暗桩老者则走向李清河和匆匆赶来的董先生,神色复杂地拱了拱手:“二位受惊了。此次多亏……那位前辈,以及李小友临危不乱,风雷驿方能免于大难。后续事宜,巡天司会妥善处理,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的话语客气,但李清河能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带着探究、惊讶,甚至一丝忌惮的目光。
这一夜,风雷驿无人入睡。人们在废墟中寻找亲人,在悲痛中互相扶持。李清河和董先生也投入了救援,用他们微薄的力量,帮助乡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混乱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悲伤与庆幸的沉重宁静。
接下来的几天,风雷驿开始了艰难的重建。郡城派来了官吏和物资,巡天司的人也留下协助,并对外宣称是罕见的地动引发山火,所幸处置及时,未酿成大祸。冯安被革职查办的消息也隐约传来,算是给了百姓一个交代。
周老爷在这场劫难中受了风寒,加上连番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周家就此败落,那两件引来灾祸的古物也随之消失,关于“镇岳”的传说,渐渐成了老人口中模糊的谈资,不再被人当真。
李清河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依旧在学堂帮工,读书,扫地,修炼《养身诀》。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镇上的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感激。那晚他救人、呵斥混混的身影,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隐隐觉得,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似乎很不一般。董先生对他更是倾囊相授,不再仅仅将他视为杂役,而是当作可以传承学问的子侄。
而李清河自己,内心的变化更大。斗笠客那通天彻地的手段,让他看到了修行之路的浩瀚无边,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方向。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体悟“红尘气”,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更深层次的“理”——天地运行的规律,力量生灭的法则,乃至……意志与规则的关系。
他依旧从平凡处着手。帮人修补房屋时,他会思考结构力学与气息流转的共通之处;观察草木生长时,他会体悟生发收藏的自然之道;甚至倾听邻里纠纷时,他也会琢磨人心起伏与气机变化的关联。他的“观气”之能越发精进,已能隐约看到更细微的能量流动和因果牵连。
这一日,他正在修补被地震震裂的学堂院墙。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用手掌感受着砖石的纹理和裂缝的走向,体内暖流自然运转,意念沉静。他不再是用泥灰去简单填补,而是尝试引导自身平和的气息,如同粘合剂般,缓缓渗入裂缝的细微之处,促进其自然弥合。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考验的是耐心和对“气”的极致控制。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友,好手段。”
李清河回头,只见那位巡天司的暗桩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修补墙壁的动作。
李清河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行礼:“老先生。”
老者摆了摆手,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裂缝,眼中惊叹之色更浓:“以自身气息,调和万物,促进其理之自然……这绝非寻常养气法门所能及。李小友,你师承何人?”
李清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晚辈并无师承,只是偶然得一古卷,自行摸索。”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而是叹了口气:“那日晚辈眼拙,未能看出小友身负异禀。风雷驿能躲过此劫,小友功不可没。我巡天司虽监察天下,却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友日后若有何难处,或愿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可持此令牌,前往任何一处巡天司分部。”
说着,他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黑色令牌,递给了李清河。
李清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知道,这既是善意,也是一种无形的羁绊。但他更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多一个选择,未必是坏事。
“多谢老先生。”他郑重收好令牌。
老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悠长,仿佛也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清河握了握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眼前即将修补完成的墙壁,眼神重新变得平静而坚定。
他知道,风雷驿的危机暂时过去了,但他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脚下的路,还很长,很远。而他要做的,就是像修补这面墙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地走下去。
微尘之光,虽弱,亦可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