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地动山摇,煞气冲天,又有清辉护体,意念穿梭于亘古的怨念之间。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硬板床的触感,以及窗外熟悉的、带着晨露和炊烟气息的风雷驿空气。
他躺在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里。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学堂前院的扫地声、远处街市的隐约叫卖,都和他昏迷前任何一个清晨别无二致。
但李清河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微微一动,便觉浑身筋骨酸痛,尤其是眉心识海处,传来阵阵空虚之感,那是心神过度消耗的后遗症。然而,与这虚弱感并存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对自身气脉的感知更加入微,体内那丝暖流虽然微弱,却比以往更加凝练、柔韧,运转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沉静。对外界的气息流动,也敏锐了数倍不止。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阿婆淘米时水流的细微声响,能“感”到学堂里董先生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风。
斗笠客给他的那颗药丸,药效惊人,不仅修复了他的损伤,似乎还进一步淬炼了他的体魄和灵觉。
“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斗笠客倚着门框,手里拎着个酒葫芦,依旧是那副邋遢不羁的模样。
“前辈……”李清河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免了。”斗笠客摆摆手,走进屋,随意地坐在唯一的破凳上,“感觉如何?”
“像是……死过一回,又活过来了。”李清河老实回答,心有余悸。
斗笠客嗤笑一声:“算你命大,也够胆大。古神残念也敢去招惹,虽然只是最微弱的一缕,但也不是你这小身板能承受的。不过,经此一遭,你的‘凡尘脉’算是真正被激活了几分,对‘气’和‘理’的感悟,应该更深了吧?”
李清河默默点头。的确,那种与天地气息、乃至更本源意念沟通的经历,是无法用任何言语传授的宝贵体悟。他更加明白了“疏导”与“调和”的真意,那不是对抗,而是寻找平衡与流转的可能。
“前辈,那封印……”
“暂时无碍了。”斗笠客灌了口酒,“巡天司那三个娃娃还算尽责,正在外围布设更稳固的辅助阵法。那古魄残念这次消耗不小,没个百八十年缓不过来。当然,根源问题没解决,迟早还是个麻烦。”他顿了顿,看着李清河,“你小子这次露了脸,巡天司肯定会注意到你。虽然他们现在摸不清你的底细,但‘李清河’这个名字,算是进入某些人的视野了。”
李清河心中一紧。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修行,并不想卷入任何纷争。
斗笠客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你的路注定与旁人不同,风波自会寻来。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为何而修行,要守住什么样的本心。”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好了,老子酒喝完了,也该走了。你小子好自为之。《养身诀》继续练,平时多看看,多想想,这风雷驿……乃至这九嶷天下,有意思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完,他也不等李清河回应,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清河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五味杂陈。斗笠客来去如风,行事莫测,但每一次出现,都给他带来了关键的指引,甚至救了他的命。这位神秘的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疑问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然后回归正常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李清河以感染风寒为由,向董先生告了假,安心在小屋中调养。他一边运转《养身诀》恢复元气,一边细细回味着那晚的经历,将那些惊心动魄的体悟,慢慢沉淀、消化。
期间,镇上也有些关于那晚异象的传言。有人说听到了山里打雷,有人说感觉地动了一下,但大多都以为是寻常的天象变化,并未深究。周老爷倒是派人来问过李清河的身体,还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言语间似乎对那方“镇岳玺”更加看重了,还旁敲侧击地问起行商和古玉的事。李清河只推说不知,含糊了过去。
那位行商,则在事件平息后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风雷驿,走时神色有些匆忙,似乎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几天后,李清河彻底恢复,甚至感觉状态比之前更好。他重新回到学堂,继续做着杂役的工作,扫地、挑水、整理书籍,神情平静,动作沉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在的变化是巨大的。他扫地带起的落叶,会自然而然地聚拢成堆,极少飞扬;他挑水时,扁担的起伏与水桶的晃动,契合着某种自然的韵律,省力而平稳;他整理书籍时,手指拂过书页,能隐约感受到文字中蕴含的微弱“意”和岁月沉淀的“气”。
他更加留意观察小镇的点点滴滴。屠夫剁肉时力量的爆发与收敛,妇人织布时经纬的交错与节奏,孩童嬉戏时纯真情绪的流转……这一切在他“观气”的视野下,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理”的体现。他的修行,真正融入了柴米油盐、人间烟火之中。
这一日,他帮镇西头的寡妇柳娘子修理纺车。纺车老旧,几个部件磨损严重,吱呀作响,总是断线。柳娘子愁眉不展,家里就靠这纺车维持生计。
李清河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纺车的结构,感受它运转时气息的阻滞点。在他的感知中,这架老纺车的气机如同一个患了风湿的老人,关节处滞涩不畅。
他找来工具,没有更换部件,而是用细砂纸耐心打磨磨损的轴套,调整梭子的平衡,又在关键处滴上几滴菜油。他的动作不快,却极其精准,每一次打磨,每一次调整,都仿佛在疏通一条淤塞的河道。
当纺车重新转动起来时,那令人心烦的吱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流畅均匀的嗡鸣。线轴转动,棉线被均匀地抽出,再也没有断裂。
柳娘子惊喜交加,连声道谢,非要塞给李清河几个新蒸的馍馍。
李清河推辞不过,接过馍馍,看着柳娘子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比以往更加清晰、温暖,融入他的气脉,让他感觉无比充实。
他明白,这就是他的道。不在高山之巅,不在秘境之中,就在这帮助邻家修好一架纺车、化解一份愁容的平凡瞬间。
然而,当他拿着馍馍走出柳娘子家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镇口方向,有几个穿着陌生服饰、气息精悍的外乡人正在向镇民打听着什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小镇。
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涟漪,似乎已经开始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