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的身影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城北的暗巷深处。斗室内,油灯的光芒将林婉如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她静静站立片刻,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细微的脚步声,才缓缓关上木门,插好门闩。空气中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气息,以及一丝属于他的、令人心安的沉静味道。然而此刻,这味道却让她心头揪紧,空落落的疼。
她没有时间悲伤。迅速吹熄油灯,她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室内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散落的草纸被仔细收起,与李清河留下的几件旧衣物一同打包,藏入地砖下的暗格。她动作麻利,眼神冷静,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收拾停当,她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裙,用一块旧头巾包住大半脸颊,提起一个装着简单杂物和干粮的竹篮,如同一个寻常的早起妇人,悄然从货仓另一处隐蔽的出口离开。按照预定计划,她需要立即转移到顾药师提前安排好的另一处安全屋——位于城南旧书市附近的一间不起眼阁楼,那里将作为此次行动的后方联络与策应中心。
天色未明,青霖城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悠长而单调的梆子声在远处回荡,更添几分寂寥与紧张。林婉如步履匆匆,却不忘利用每一个墙角、檐下的阴影隐藏身形。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沉重的责任感。清河已将最危险的任务扛在肩上,她必须确保后方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在这座庞大城市的其他角落,几股无形的暗流,也正随着黎明的临近,开始加速涌动。
城西,百川书院深处,一座僻静的藏书阁内,灯火通明。院监苏文轩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眉头紧锁。他身后,几名心腹弟子肃立,气氛凝重。
“消息确认了吗?”苏文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确认了,院监。”一名年长弟子躬身回道,“郡守府调兵遣将,城防比平日森严数倍,尤其是镇河塔周边,已划为禁区,许出不许进。我们安插在工曹的人冒死传出讯息,塔内近日确有异常能量波动,且有身份不明的修士频繁出入,戒备等级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祭典。”
苏文轩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赵汝成……果然要行险了。书院虽无力正面抗衡,但绝不能坐视不理。传我密令:一,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密切关注祭典当日郡守府及各衙门的动向,尤其是兵力调动和通讯传递,一有异动,立刻通过三号渠道报知‘竹舍’。” “竹舍”是林婉如新联络点的代号。
“其二,”他继续道,“让我们在士林和商界的朋友,今日开始,有意无意地散播一些关于‘祭祀过奢,恐劳民伤财’、‘古塔新修,当以安民为本’的议论,不必过激,只需种下疑虑的种子即可。” 这是舆论上的牵制,虽效果有限,但或可让赵汝成有所顾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文轩转身,目光扫过众弟子,“准备好‘清风帖’。”
众弟子闻言,皆是一震。“清风帖”是书院在面临重大危机时,用以联络散布于朝野各方的书院故旧、发出警示或求援的最高级别密信,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院监,此举风险极大!若被赵党截获……”有弟子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苏文轩摆手打断,“赵汝成若此次得逞,青霖城必将生灵涂炭,书院亦难独善其身。此帖不求他们直接干预,只将此地异常及我等判断,如实告知。若事后真有大变,至少……有人知道真相从何而起。立刻去办,用最隐秘的方式送出!”
“是!”弟子们凛然领命,迅速散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工坊内,少主欧阳轩的炼器室内,炉火未熄,却并非在锻造器物。欧阳轩面前摊开着一张复杂的镇河塔部分结构草图(是他凭借参与工程的机会,暗中记下的),正与两位绝对忠诚的老师傅低声商议。
“……塔顶的‘定风珠’基座,内部结构被改动了,加入了非金非石的异种材料,能量导引路径极其诡异。”一位老师傅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面色凝重,“还有地宫入口的阵法,看似是常见的‘金锁阵’,但几个关键节点嵌入了从未见过的黑色晶石,散发的气息……令人不安。”
欧阳轩指尖敲打着桌面,眼神锐利:“赵汝成果然在塔内做了手脚。我们当初负责的,只是最外围的装饰和部分结构加固,核心部分完全被他们的人把控。祭典当日,坊里按例要派人在塔外负责维护一些礼器装置……”
他看向另一位负责外务的老师傅:“齐师傅,你安排几个机灵可靠的学徒,混在维护队伍里。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仔细观察塔外守卫的换岗规律、留意是否有异常人物或物品进出,尤其是……注意塔身是否有不正常的能量逸散或震动。一有发现,立刻用‘蜂鸣器’示警。” 蜂鸣器是天工坊特制的一种极细微的传讯工具。
“少主,这太危险了!万一被察觉……”齐师傅忧心忡忡。
“顾不得了。”欧阳轩深吸一口气,“李兄已决意深入虎穴,我等岂能坐视?天工坊虽势微,亦有匠人之骨!按我说的做,万事小心,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离,保全自身为上。”
吩咐完毕,欧阳轩走到窗边,望向城北方向,心中默念:“李兄,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望你……吉人天相。”
而在城市更深的阴影中,斗笠客的身影如同鬼魅,出现在漕帮一处废弃的码头仓库。几名身着短褂、气息精悍的汉子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神态恭敬。
“都安排好了?”斗笠客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回禀尊使,按您的吩咐,旧引水渠入口的障碍已秘密清理,渠内关键岔路做了暗记。兄弟们会在祭典开始后,于塔西侧河道制造几起‘船只意外搁浅’的小麻烦,吸引部分水上巡哨的注意力。另外,撤离用的快船和接应点也已准备妥当。”为首的一名汉子低声禀报。
斗笠客微微颔首:“很好。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是制造混乱、提供退路,绝不可与官府或修士正面冲突。事成之后,立刻分散隐匿,不得停留。”
“遵命!”
交代完毕,斗笠客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的布局,如同棋盘上的暗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关键位置,只为在关键时刻,为那孤身涉险的少年,争取一线生机。
黎明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青霖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街面上渐渐有了人声车马,节日的喜庆气氛开始弥漫。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表象之下,一股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暗中交织、汇聚。苏文轩的忧思、欧阳轩的策应、斗笠客的布局、林婉如的坚守……以及,那个正向着龙潭虎穴坚定前行的孤独身影。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希望与恐惧,都指向了同一个焦点——今日午时,镇河塔前的那场盛大祭典。
山雨欲来风满楼,暗涌已至临界,只待那最终的时刻,化为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