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马背上的摩擦
汉部落的驯马大业,远不如筑墙和织布那般顺利,充满了野性与不确定性。营地北面划出的那片驯马场,这些日子以来尘土飞扬,人仰马翻的景象几乎成了常态。
阳歌虽然提出了驯马的战略目标,也描绘了骑兵驰骋的宏伟蓝图,但具体实践起来,却是一步一个跟头。他从现代军事知识里知道马镫、马鞍的重要性,但具体制作需要时间摸索,而最基本的骑乘技巧,更是需要从零开始积累。所谓的“骑兵学习小组”,目前更像是一个“坠马体验小组”。
组长由一位身手最为敏捷、性格也最坚韧的年轻战士担任,组员则混合了原汉部落的猎手、以及以坚骨为代表的前巨鹰奴隶中一些胆大敢拼的年轻人。双方都憋着一股劲,想要率先征服这些高大的野兽,证明自己的价值。然而,热情在一次次失败和伤痛面前,难免磨损。
这天下午,冲突爆发了。
一匹性子格外暴烈的棕红色公马人立而起,发出愤怒的嘶鸣,猛地将背上的人狠狠甩了下去!那是一名新加入不久的原巨鹰奴隶,名叫“砾”。他惨叫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抱着胳膊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围试图帮忙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快!按住那畜生!” “砾!你怎么样?” “胳膊……我的胳膊好像断了……”砾疼得冷汗直流,声音都在发颤。
混乱中,一个原汉部落的年轻战士,名叫“锋”,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早就说了,这样硬上不行……这些马根本不是人能骑的……”他本是无心的嘟囔,但在紧张和沮丧的气氛中,却格外刺耳。
这话立刻刺痛了其他原奴隶成员敏感的神经。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原奴隶,名叫“巨石”,立刻梗着脖子反驳:“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的人不行吗?有本事你上去试试啊!”
锋年轻气盛,被一激也上了火:“试就试!总比有些人瞎逞强,浪费部落资源好!首领弄这些马来不容易,不是给你们摔着玩的!”
“你说谁瞎逞强?谁浪费资源?”巨石猛地站起来,胸膛几乎顶到锋的面前,怒目而视,“你以为我们想摔?有本事你拿出更好的办法来!”
“够了!”小组长试图喝止,但两人的火气已经被点燃,周围的人也纷纷站队,原住民和新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因这起事故和互相的埋怨而迅速放大,争吵声越来越大。
就在大人们的注意力都被争吵吸引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马栏另一边。
是勐。
这个阳歌和岩灵的儿子,对战斗和骑马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他远远看着大人们笨拙地尝试,心里早就痒得不行。他觉得那些大人太笨了,马明明没那么可怕。他经常偷偷跑来,观察马的习性,甚至尝试用果干偷偷喂那匹最温顺的母马。
此刻,他看到那匹肇事的红马被暂时拴在一边,兀自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勐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强烈的好奇和一种天生的征服欲。他趁着守卫不注意,像只灵巧的小猴子一样钻过围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匹红马。
他记得父亲和母亲骑乘时的细微动作,记得那些战士失败时的狼狈。他伸出小手,没有直接去碰马背,而是轻轻抚摸着马颈侧的鬃毛,嘴里发出模糊的、安抚性的声音。那红马似乎察觉到来者是个小不点,威胁性不大,烦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抓住马鬃,利用旁边一根歪斜的木桩做支撑,竟然无比敏捷地一翻身,爬上了光溜溜的马背!
“嘿!”他发出一声稚嫩的呼喝,小腿下意识地夹紧马腹。
这一下,彻底惊动了红马!它感觉背上有东西,瞬间再次暴怒起来,一声长嘶,猛地人立而起,就要故技重施!
“勐!!”刚刚闻讯赶来的岩灵,恰好看到这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红马猛地尥了个蹶子,勐毕竟还是个孩子,力量太小,瞬间就被甩脱出去!
万幸的是,他落地的位置是一片相对松软的沙土地。而且就在他被甩出去的刹那,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扑到,不是去拦惊马,而是精准地垫在了勐即将落地的位置!
是那个刚刚还在争吵的巨石!他凭借着一股蛮力和下意识的反应,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接住了勐。
“砰!”两人滚作一团。
岩灵此时已经赶到,一把将勐从地上捞起来,上下检查,声音都变了调:“伤到哪了?告诉阿母!伤到哪了?!”
勐显然也被吓到了,小脸煞白,但出乎意料地没哭,只是喘着粗气,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那匹被迅速控制住的红马。
岩灵见儿子没事,那股后怕瞬间转化为滔天怒火。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最冷的冰刃,扫过全场所有驯马小组的成员,最终落在惊魂未定的儿子身上,厉声喝道:“谁让你碰马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东西也是你能玩的吗?!不要命了!!”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强大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吭声。勐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这时,阳歌也闻讯赶来了。他了解了事情经过,脸色沉静如水。他没有立刻发作,先是看了看受伤被抬去巫那里的砾,又看了看吓得不敢说话的勐和余怒未消的岩灵,最后目光扫过脸上带着羞愧、后怕以及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服气的驯马组成员。
他走到场地中央,弯腰捡起一根被马蹄踏断的缰绳,沉默了片刻。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是处罚鲁莽的勐?还是斥责争吵的队员?或者,干脆叫停这看似危险又毫无进展的驯马?
阳歌抬起头,目光平静却极具力量,缓缓开口:“你们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冒着受伤的危险,花费宝贵的人力和时间,来驯服这些野马?”
众人沉默。有人小声嘀咕:“因为……首领您说有用……”
“有什么用?”阳歌追问。
“能……能骑着跑?打猎?”锋不确定地说。
“骑着跑,比我们自己跑得快多少?打猎,比我们的复合弓射得远吗?”阳歌继续问。
众人再次沉默,连巨石也低下了头。
阳歌走到那匹刚刚平静下来的红马身边,不顾它的响鼻,伸手抚摸着它强健的脖颈肌肉。
“看看它!它的力量,它的速度,它的耐力!它不是为了让我们骑着玩,或者代替我们跑几步路而存在的!”阳歌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潮澎湃的感染力,“它是为了让我们汉部落的战士,能日行百里,如履平地!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快地发现敌人,传递消息!是为了让我们能携带更多的物资,进行更远距离的狩猎和贸易!更是为了在未来,当巨鹰或者其他任何敌人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们的战士能像风一样冲过去,而不是只能用两条腿拼命地跑!”
他环视众人,目光尤其在那几个抱怨驯马无用的人脸上停留。
“现在,它野性难驯,会摔伤我们。没错!任何新的事物,任何能带来巨大改变的力量,在刚开始掌握的时候,都是危险和困难的!打造第一把铁刀的时候,炉火会不会烧伤人?建造第一座高炉的时候,会不会塌方?但我们怕了吗?”
“我们没有!”坚手忍不住吼了一声。
“对!我们没有!”阳歌重重点头,“因为我们知道,掌握了它,我们就能变得更强!驯马,也是一样!它现在带来的摩擦和伤痛,是为了将来我们能不再被动挨打,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能在更安全、更强大的部落里成长!”
他走到受伤的砾刚才摔倒的地方:“砾的受伤,是教训,但不是停止的理由。我们要做的是总结教训,找到更好的方法,而不是互相指责,更不是让一个孩子用冒险来证明勇气!”
他又看向勐,语气严肃却不再冰冷:“勐,你的勇气值得肯定,但鲁莽必须惩罚。从明天起,你来驯马场,负责打扫马粪,给马刷毛,喂水,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再上马背!你要先学会了解和尊重它们,而不是只想着征服!”
最后,他看向驯马小组的所有成员:“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从今天起,锋,巨石,你们两人一组,专门负责照顾和尝试驯服这匹红马。我要你们把每一次失败的原因,马的每一个反应,都记录下来,告诉绘,让他画下来。我们所有人一起想办法,攻克它!”
阳歌的话,没有疾言厉色的处罚,却像一把重锤,敲散了之前的怨气和迷茫。他清晰地指明了驯马的战略意义,将个人的摩擦和挫折感,重新纳入到部落发展的宏大目标中。
锋和巨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愧和重新燃起的斗志。他们或许依旧看不惯对方,但此刻,目标是一致的——征服这匹红马。
岩灵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她紧紧搂着勐,明白阳歌的处理方式才是真正有利于部落和儿子成长的。
驯马场上的摩擦暂时平息了,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匹红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个敢于挑战它的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