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天狼王庭
使团在苍茫草原上行进了数日,绘的地图变得愈发详实,坚骨也学会了几句常用的天狼问候语。当向导指着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升起的无数道细密烟柱,用一种混合着自豪与敬畏的语气说出“王庭”二字时,所有人都知道,目的地近了。
越是靠近,一种无形的、磅礴的压力便越是扑面而来。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声音。不再是风过草尖的呜咽或孤狼的长嚎,而是无数种声音混合成的、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那是成千上万头牛羊马匹的嘶鸣哞叫,是无数人声的喧哗吵嚷,是皮鞭破空的脆响,是金属器物偶尔的碰撞,汇聚成一片生命的、混乱的、充满野性活力的巨大声浪,如同远方传来的持续海啸。
接着是气味。风带来了浓烈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青草的清新被大量牲畜粪便的臊臭、新鲜奶浆的腥甜、燃烧干牛粪的烟焦味、以及大量人群聚集特有的体味所彻底覆盖。这是一种原始、粗犷却生机勃勃的味道,宣告着一个庞大游牧集群的存在。
然后,是视觉的终极冲击。
翻过最后一道缓坡,眼前的景象让整个汉部落使团,包括一向沉静的岩灵,都不由自主地勒停了坐骑,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无比辽阔的、仿佛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巨大营地。成千上万顶圆顶毡帐,如同雨后草原上疯长的白色蘑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个河谷与远方的草场,规模之大,远超他们的想象。汉部落那近二百人的核心营地与之相比,简直如同巨象脚边的土拨鼠窝。
毡帐之间,是无边无际的畜群。如同云朵般缓缓移动的羊群,如同移动山峦般笨重而数量惊人的牛群,以及最引人注目的、如同河流般奔腾不息或安静啃噬着草皮的各色马群。牲畜的数量之多,仿佛抽干了周围所有草场的生命力。
无数天狼部民在其中穿梭忙碌。穿着皮袍、策马奔驰的骑士呼啸来去;妇女们蹲在帐前挤奶、鞣制皮革;孩子们追打着、嬉闹着,与狗崽和羊羔滚作一团;健壮的摔跤手在空地上角力,引来阵阵喝彩;工匠在露天敲打着青铜饰物……整个营地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沸腾着的蜂巢,充满了混乱却强劲的生命力。
而当汉部落使团这支着装统一、装备精良、队列整齐的队伍出现在营地边缘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好奇、审视、惊讶、警惕、甚至毫不掩饰的敌意……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喧闹声似乎都因此低落了一瞬,无数道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们身上,打量着他们奇特的棉布衣物、整齐的皮甲、尤其是那些明显不同于青铜光泽的铁制武器。
骑马的武士们放缓了速度,在不远处来回逡巡,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仿佛在衡量猎物的成色。一些半大的孩子嬉笑着跟随着队伍,指着他们的装备叽叽喳喳,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帐篷里钻出许多妇女和老人,沉默地看着这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队伍。
岩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撼中冷静下来。她挺直脊背,坐在配有马鞍的战马上,目光平视前方,努力维持着汉部落的威严与镇定。她能感觉到身后队员们微微的紧张,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形,沉默前行,展现出良好的纪律性,这在散漫喧闹的天狼营地中显得格外突兀。
坚骨努力回忆着新学的词汇,对前方引路的向导和偶尔靠近的、看似头目人物的人,露出略显生硬但努力表达善意的笑容,并捶胸行礼。绘的手微微颤抖,但依旧尽可能快地用炭笔在木板上飞速勾勒——不是地图,而是这宏大王庭的速写:无数的毡帐、成山的牲畜、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目光各异的天狼人的面孔。
在引路向导的带领下,他们缓缓深入这片巨大的营地。越是深入,越是能感受到天狼部落的强大与野蛮的活力。这里没有城墙,没有房屋,但其蕴含的机动力量和磅礴的生命力,本身就是最强大的防御和威慑。
就在使团队伍穿过一片相对空旷、似乎是举行集会用的场地时,岩灵敏锐地感觉到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那目光并非来自周围喧闹的人群,而是来自于侧前方一座地势较高、装饰着更多狼头骨和彩色毛穗的巨大毡帐前。
那里搭建着一座简易的木台,台上站着几个人。居中一人,身披华丽的狼裘,身形魁梧,气势威严,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苍牙百夫长,他正低声向中间一人说着什么。
而中间那人,却是一位老者。他穿着深色的、绘有神秘符文的长袍,头发灰白,编成无数细小的发辫,脸上涂着赭红色的颜料。他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水晶、悬挂着鹰羽和兽齿的骨杖。他并未看向苍牙,也未看向台下喧闹的人群,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芒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定着汉部落使团。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使团队伍最前方,那面被一名健壮战士高高举起的旗帜上——旗帜由新织的棉布制成,上面用靛蓝染料绘制着一个简练而威严的图案:汉部落的龙图腾。
那位老者的目光,复杂难明。其中有审视,有疑惑,有追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应存在于世的古老印记般的震动。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草原上一棵历经风霜的枯树,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所有的精神似乎都凝聚在了那面龙旗之上。
岩灵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位老者,就是天狼部落中地位尊崇、神秘莫测的——博巫。
他的注视,比周围成千上万道目光加起来,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深入骨髓的压力。这一次的出使,绝不会仅仅是一场竞技大会那么简单。
第二百零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