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林中之痕
高炉的烈焰日夜不息,黑石山脉的矿场叮当声不绝于耳,汉部落的核心区域正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奔腾向前。然而,在这片被逐渐驯服的土地之外,广袤无垠的原始丛林依旧保持着它亘古的沉默与神秘,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对边缘地带人类活动的喧嚣投来冰冷的一瞥。
这片沉默,往往比喧嚣的威胁更为致命。
如石,汉部落的侦察首领,正带领着他最精干的一支小队,在部落西侧那片鲜有人迹的密林中艰难穿行。他们的任务本是常规性的边界巡弋与地形勘探,为部落未来的潜在扩张绘制更精确的地图。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浓密,树冠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天日,只有零星的光斑如碎金般洒落在厚厚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落叶层上。空气潮湿而凝重,充满了泥土和未知植物混合的怪异气味,鸟鸣虫嘶都显得格外遥远而稀疏,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弥漫四周。
如石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林间最老练的猎手,每一步都先以脚尖试探,再缓缓压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前方、左右,乃至头顶的枝桠。多年的侦察生涯赋予了他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而此刻,他全身的汗毛都微微竖起——这片林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一片真正的原始丛林。没有新鲜的兽迹,没有大型动物蹭刮树皮的痕迹,甚至连常见的毒蛇都似乎避开了这片区域。
“头儿,看那里。”一名跟在侧后的年轻队员压低声音,用手中的细长木棍指向左前方一棵巨树的虬结根部。
如石抬手,整个小队立刻静止,如同融入环境的石雕。他顺着指引望去,瞳孔微微收缩。在那布满青苔和真菌的树根缝隙里,一小截断裂的藤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断口尚新,隐约透出人为拗折的痕迹。这绝非野兽所为。
“戒备。”如石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只剩气音。
小队成员无声地散开,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圆阵,目光警惕地投向各个方向。
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推进了约莫百步,更多的痕迹开始出现。地面落叶有被刻意清扫又用自然落叶掩盖的迹象;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被巧妙地拨开又复位,形成了一条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识的隐秘小径;甚至在一处泥泞的软地上,如石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脚印——比一般汉部落成员的脚略小,足弓很高,没有穿任何鞋履的痕迹,但脚趾分开的形态显示出其主人非凡的丛林行动能力。
“有人……生活在这里。”另一个队员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石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前方不远处一株异常巨大的古树吸引。那树的枝杈盘根错节,在离地近三四丈(约十米)的高处,一些粗壮的横枝之间,似乎有用更细的枝条、藤蔓和宽大树叶搭建而成的模糊结构,巧妙地隐藏在浓密的树荫里,若非极仔细地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树屋……”如石心下凛然。这建造手法极其原始,却将隐蔽性发挥到了极致,与汉部落夯土木石结构的房屋截然不同,透着一种与森林浑然一体的野性和神秘。
就在这时,位于队伍右翼,一名唤作“猞子”的年轻队员,为了避开一丛满是尖刺的荆棘,下意识地向左侧迈了一小步。他的脚落下,感觉像是踩中了一根略微凸起的、坚韧的藤条。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森林背景音吞没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不好!”如石听觉远超常人,闻声脸色剧变,厉声喝道:“闪开!”
但警告已然迟了。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锐响,一道黑影从猞子侧后方的一簇茂密蕨类植物中闪电般射出!那并非金属的寒光,而是一种深邃、幽暗的乌黑,速度快得惊人!
猞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只觉大腿后侧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又像是被毒蜂螯中了最敏感的神经。他“呃啊!”一声痛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警戒!敌袭!”如石的命令短促有力,人已如猎豹般扑至猞子身边,同时骨刀出鞘,目光如电般扫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但那片蕨丛之后,只有微微晃动的叶片,再无任何动静,仿佛那支冷箭是来自森林本身的恶意。
其他队员迅速靠拢,两人向外持械戒备,一人蹲下查看猞子的伤势。
箭矢牢牢钉在猞子的大腿肌肉上,尾羽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暗蓝色鸟类翎毛。最令人心悸的是箭镞——并非金属,而是一种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黑色玻璃质矿石,边缘呈细微的锯齿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幽冷光泽。
“是黑曜石……还有毒!”查看伤口的队员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迅速肿胀发黑,并且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那黑色之中还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淡绿。猞子疼得满头冷汗,牙关紧咬,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如石的心沉了下去。黑曜石,一种锋利胜过燧石却脆弱的天然玻璃,极难精细加工。能将黑曜石制成如此规整致命箭镞的,绝非普通野人。而那迅速发作的剧毒,更昭示着来者毫不留情的狠辣与敌意。
“林中人……”如石脑海中瞬间闪过博巫曾提及的那个西北方向、排外彪悍的部落。他们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眼前!这陷阱布置得精妙阴毒,那冷箭刁钻致命,一切都说明,他们正踏足一个拥有高度丛林生存技巧和强烈领土意识的陌生文明的猎场。
对方没有现身,没有呐喊,只有森林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无数双眼睛正从黑暗的树影中冷漠地注视着他们。敌暗我明,队员受伤中毒,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此地不宜久留!”如石当机立断,“猞猁,山猫,架起他!所有人,原路撤退,注意脚下!快!”
训练有素的队员们没有丝毫犹豫,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痛苦呻吟的猞子,队伍保持防御阵型,沿着来时的足迹快速而谨慎地向后退却。每一脚落下都变得心惊胆战,谁也不知道下一处致命的陷阱隐藏在哪片落叶之下。
一直退到大约一里之外,那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才稍稍减轻。如石命令队伍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岩石地带暂停,紧急为猞子处理伤口——用皮绳死死扎紧大腿根部延缓毒血上行,挤出毒血,敷上随身携带的、巫配置的解毒草药泥,但那蔓延的黑气仅仅是被勉强遏制,并未消退。
如石面色凝重地看着来时的方向,密林深处依旧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他知道,他们已经被盯上了,一个神秘而危险的邻居,以最不友好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沉默片刻,如石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小包用干净软皮精心包裹的物事——那是汉部落赖以贸易的重要物资,雪白细腻的盐。他走到一棵显眼的、树皮被雷电劈出焦痕的大树下,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挖了一个小坑,将整包盐块尽数倒入,然后用土浅浅覆盖,最后在上面放了一小截刚折断的、带着嫩叶的树枝作为非敌意的标记。
这是冒险,但也是必须的尝试。盐,对于任何生活在远古时代的部落都是珍贵的硬通货。留下它,是表明他们并非前来劫掠的敌人,而是有可能进行沟通、甚至交易的对象。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一个文明的信号,尽管对方回报以毒箭。
做完这一切,如石不再停留。
“我们走,尽快返回部落!猞子,撑住!”
小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东方的林线之外,只留下那片寂静而危险的森林,以及树下那一份不知是否会被人发现、又将被如何解读的“礼物”。汉部落与“林中人”的第一次接触,以一道淬毒的黑曜石箭痕和一份无声的盐块馈赠,写下了充满悬念与危机感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