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勐的试炼
汉部落的疆域在扩张,威名在远播,但这片广袤的莽荒之地从未真正安宁过。总有一些零星的、不肯归附或是被大部落击溃的流亡者,如同荒野上的鬣狗,聚集起来,依靠劫掠边缘的小型聚落或落单的商队为生。最近,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流寇团伙,如同跗骨之蛆,开始在汉部落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带活动,袭击了两个依附于汉部落的小型采集营地,抢走了不少粮食和工具,虽未造成人员死亡,却带来了不小的恐慌。
消息传回部落,阳歌召集了军事会议。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藏头露尾的鼠辈!”岩灵听完汇报,冷哼一声,手按刀柄,“给我三十精锐,我亲自去,三天之内,必提其头领首级回来!”
如石也补充了侦察到的信息:“他们人数不多,装备杂乱,多是木棒石斧,似乎只有领头几人拥有简陋的铁器。但其行踪诡秘,依托复杂的丘陵地貌藏身,清剿起来需要些耐心。”
阳歌沉吟片刻,目光却越过跃跃欲试的岩灵和沉稳的如石,落在了站在一旁、眼神中充满渴望的勐身上。勐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父母身后的少年,他的身板日益强壮,武艺在岩灵的亲自督导下进步神速,更在多次巡逻和小规模冲突中展现了不错的勇气和直觉。是时候了。
“勐。”阳歌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在!父亲!”勐立刻挺直脊背,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紧绷。
“这次清剿流寇的任务,交由你全权指挥。”阳歌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给你二十名战士,由你自行挑选。目标是驱散或歼灭这群流寇,收复被抢物资,确保西南丘陵的安宁。你可能做到?”
此言一出,不仅勐愣住了,连岩灵都微微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阳歌坚定的眼神,最终保持了沉默。这是对下一代领袖至关重要的试炼。
勐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能!勐必不辱命!”
他几乎是跑着去挑选人手的。他没有选择部落里最富经验的老兵,而是挑选了一批与他年纪相仿、同样渴望证明自己的年轻战士,他认为这样更容易指挥,也更有锐气。他又去武器库精心挑选了装备,确保每个人都配有最新的钢刀和硬弓。
临行前,岩灵只是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检查了一下他的皮甲束带是否牢固,沉声道:“记住,你是去带他们回家,不是带他们去送死。眼睛放亮,耳朵竖尖。”没有过多的叮嘱,更没有温情脉脉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战场告诫。
勐率领着他的二十人小队,意气风发地开赴西南丘陵。根据如石提供的线索,他们很快发现了流寇活动的踪迹——熄灭不久的篝火余烬、散落的兽骨、以及一些凌乱的脚印。勐的指挥初显章法,他派出侦察兵前出,主力保持距离跟进。
第二天下午,侦察兵回报,发现了流寇的主力,约二十余人,正在一处山谷溪流旁休憩,看似毫无防备。
机会!勐心中大喜,立刻制定了简单的战术:弓箭手占据两侧高地先行覆盖射击,然后主力从正面突击冲杀。
战斗初期进行得异常顺利。流寇果然如同乌合之众,在突如其来的箭雨下顿时陷入混乱,哭爹喊娘。勐一马当先,挥舞着钢刀率队冲下,年轻战士们士气如虹,如同猛虎下山。钢刀对上木棒石斧,优势是碾压性的。短短接触,就有七八名流寇被砍倒,剩余的惊慌失措,丢下抢夺来的物资,四散逃入更深、更复杂的丘陵林地中。
“追!别放跑一个!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初战告捷的兴奋冲昏了勐的头脑,他看着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扩大战果的渴望,忘记了母亲“眼睛放亮”的告诫,率队紧追不舍。
逃窜的流寇看似慌不择路,却隐隐朝着一个方向——一片植被异常茂密、地势越发崎岖的沟壑地带逃去。
一名年纪稍长的战士感觉不妙,提醒道:“勐头人,前面地势太窄太复杂,小心有诈!”
杀红了眼的勐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一挥刀:“怕什么!他们只剩十几个人了,一鼓作气全歼他们!”带头冲了进去。
就在小队全部涌入这片狭窄沟壑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侧高地上突然站起十数个身影,他们之前完全隐藏在灌木和岩石之后!乱石和粗制的标枪如同雨点般砸落下来!同时,前方“逃窜”的流寇也猛地转身,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亮出了藏在身后的简陋弓弩和飞索!
中计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埋伏圈!
“有埋伏!举盾!后退!”勐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厉声嘶吼,但为时已晚。沟壑狭窄,队伍难以展开,瞬间陷入了极度被动。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重重砸在一名年轻战士的额角,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一支粗糙的骨箭射穿了另一名战士举起的手臂,惨叫声响起。队伍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恐慌。
羞愧、愤怒、自责瞬间淹没了勐。但他毕竟是阳歌和岩灵的儿子,骨子里的凶悍被绝境激发了出来。
“跟我冲!杀出去!”他双眼赤红,不再试图后退,反而怒吼着挥舞钢刀,向着前方堵截的敌人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的勇武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钢刀划过致命的弧线,轻易劈开了敌人简陋的武器和皮肉,瞬间砍倒了两人。这悍不畏死的反击一时间竟将埋伏的流寇打懵了。
战士们见首领如此勇猛,也重新鼓起勇气,嘶喊着跟着勐向前猛冲。凭借装备和个人武力的绝对优势,他们硬生生从埋伏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杀出了重围,一路狂奔直到安全地带。
清点人数,一名战士阵亡,三人受伤,其中一人伤势较重。虽然击杀了超过十名流寇,但让最重要的头目跑掉了,而且是自己一头撞进了敌人的陷阱。
胜利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失去同伴的悲伤,以及沉甸甸的失败感。勐看着战友的尸体和伤员,脸上第一次没有了少年的张扬,只剩下灰败和深深的愧疚。
回到部落后,勐低着头,带着战士和伤亡者,无言地走到父母面前复命。他没有找任何借口,如实汇报了整个过程,包括自己的轻敌冒进。
阳歌看着儿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先去安排阵亡战士的抚恤和伤员的治疗。
岩灵走了过来。勐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斥责,甚至已经做好了挨鞭子的准备。
然而,岩灵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安慰。她的表情冷峻如石,直接拉着他走到议事厅的沙盘旁(这是阳歌最近教大家做的),扔给他几根代表不同兵力的小木棍。
“复盘。”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把你遭遇伏击的地形,在沙盘上堆出来。把你的人,对方的人,当时的位置,全部标出来。”
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强忍着情绪,凭借记忆,开始笨拙地在沙盘上重现当时的沟壑地形,摆放敌我双方的位置。
岩灵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着,等他摆完,才开始发问,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他指挥中的每一个失误: “追击前,为什么不派侦察兵确认前方地形和敌情?” “发现地势不利,部下提出警告时,你为什么无视?” “遇伏瞬间,第一反应是后退,为什么后退命令不坚决?队形是否混乱?” “突围时,选择正面硬冲,虽然凭借勇武成功,但是否是最优解?侧翼是否有可利用的薄弱点?弓箭手是否发挥了掩护作用?” “如果当时分出一小队人抢占侧翼高地反击,结果是否会不同?”
每一个问题都让勐的脸色白一分,额角渗出冷汗。他发现自己当时的指挥简直漏洞百出,全凭一腔血气在行动。
在母亲冷酷却无比精准的战术剖析下,那次失败的战斗仿佛被一寸寸拆解开,所有的错误、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不成熟,都暴露无遗。没有责骂,却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刺痛;没有安慰,却让他比得到安慰更加清醒。
这场冰冷的复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结束时,勐仿佛虚脱了一般,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灰败和愧疚,而是充满了一种沉静的反思和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彻底明白了,首领的勇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冷静的头脑、谨慎的判断和对整个队伍生命的责任感。
“我知道了,母亲。”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脱胎换骨的坚定,“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岩灵这才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记住这种感觉。把它刻在心里。下次,带他们出去,就要带他们回来。”
她转身离开,留给勐一个挺拔而刚硬的背影。
这场失败的试炼,以及母亲冷酷至极的“教导”,成为了勐成长道路上最沉重,却也最宝贵的一课。
第二百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