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西境的寒风,似乎总带着一丝来自亳邦方向的铁锈与肃杀气息。在一个天色晦暗、飘着细雪的傍晚,边境哨卡“狼牙隘”的守军,发现了一个形单影只、踉跄奔来的身影。那人衣衫褴褛,浑身冻得发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甲胄制式,唯有一双眼睛,在绝望与恐惧深处,燃烧着最后一点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被警惕的汉军士兵用长戈逼停,按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搜身之下,除了一把豁口的青铜短剑,并未发现其他武器,但他贴身藏着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筒状物,却被搜了出来。
“我要见…见你们的主事人…我有…有天大的秘密…”他牙齿打着颤,用生硬的汉语嘶哑地哀求,“我是来投诚的…我有厉将军的布防图!”
消息连同那个油布筒,被立刻以最快速度送往龙城,直达如石手中。如今汉部落的情报首领,对此类事件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在龙城地下某处不起眼建筑改造成的秘密审讯室内,灯火昏暗,空气冰冷。如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经过简单救治、换上了干净囚服但仍瑟瑟发抖的男人。他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种小人物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精明与算计。
“姓名,身份,来意。”如石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询问一件物品。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人…小人没有名字,在军中都叫小人‘赤狐’…原是厉将军麾下一名管五十人的小队率…负责…负责巡视黑风岭一段壕堑…”
“为何叛逃?”如石打断他,目光如刀,似乎要剜出他心底最深的想法。
赤狐抬起头,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与怨恨的表情:“将军明鉴!那厉狗…厉将军他根本不是人!上次黑谷粮仓被焚,他为了推卸责任,硬说是我们这些底下人巡防不力,要拿我们的人头去顶罪!小人的上司,还有好几个弟兄,都被他无故斩首示众!小人…小人恰好那日奉命外出送信,逃过一劫,但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他声泪俱下,演技逼真:“小人听闻汉王仁厚,赏罚分明,连天狼部来投都能接纳…小人走投无路,只想求一条活路!小人愿献上厉狗边境布防的机密,只求汉国能给小人和小人家眷(他已偷偷将家眷安置在边境一村落)一条生路!”
如石静静听着,不置可否。他拿起那个油布筒,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卷略显粗糙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山川地形,标注着数个亳邦边境军堡的位置、兵力大致配置、巡逻路线、甚至还有几处水源地和一条疑似的小道。图的右下角,还潦草地写着几处粮草临时囤积点的位置和看守人数。
图纸本身工艺粗糙,不像官方精细绘制,但其中标注的一些细节,却与如石手中掌握的零散情报有吻合之处,尤其是一处名为“鹰嘴涧”的隐秘小路,是汉军侦察兵一直怀疑却未能证实的。
“这图,你如何得来?”如石问道,目光依旧锐利。
“回将军,是小人…小人平日留心,自己偷偷画的…”赤狐急忙道,“小人职位虽低,但负责那段防区日久,各处都跑遍了…那粮草信息,是…是小人上次奉命押送辅粮时偷偷记下的…”
理由看似说得通。一个小军官在绝望之下,凭借职务之便窃取情报以求活路,符合逻辑。
但如石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太巧了。厉将军刚遭遇挫败,就有基层军官携带情报来投?这会不会是厉将军或其谋士设下的苦肉计,故意派一个弃子送来半真半假的情报,骗取汉国信任,甚至误导汉军的判断?
“你说厉将军要杀你,有何凭证?”如石冷不丁问道。
赤狐一愣,随即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背上几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鞭痕:“这是小人逃出来前,被督战队发现,鞭打所致!若非小人熟悉地形,拼死逃脱,早已成了刀下鬼!”
伤痕是真的,痛苦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如石沉默了片刻。他走到赤狐面前,蹲下身,逼视着他的眼睛:“赤狐,你可知,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或怀有异心,下场会比落在厉将军手里惨烈百倍。”
赤狐吓得一哆嗦,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句句属实!只求活命,绝无二心!将军若不信,可派人去核查图中信息,或…或让小人去做最危险的差事,小人愿用性命证明!”
审问持续了整整一夜。如石反复盘问细节,从亳邦军中的口令、各级军官的姓名性格、到后勤补给的具体流程,问题刁钻刻薄,时而重复询问,时而突然袭击。赤狐的回答虽偶有紧张磕绊,但大体能自圆其说,且很多细节与汉军掌握的情报能够交叉验证。
最终,如石暂时停止了问询。他判断,此人确有投诚的可能,其带来的情报也有相当价值,尤其是关于亳邦边境布防和后勤弱点的信息,以及…
在审讯间隙,赤狐为了表忠心,还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亳邦内部,因为连番失利(黑谷被焚、边境蚕食失败)和厉将军的暴虐,怨声载道,不仅军中底层士兵离心,连许多中下层军官也心怀不满,甚至国都之内,对厉将军和主战派的指责之声也日渐高涨。
这个情报,比那张布防图更重要,它印证了之前大卜偃的判断和汉部落的推测。
“带他下去。单独关押,严加看管。饮食供给照常,但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如石对部下吩咐道,“另外,从他提供的家眷地址,秘密派人去核实,但绝不可打草惊蛇。”
赤狐被带下去时,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眼神深处那抹精明却未曾散去。
如石独自留在审讯室,看着那张粗糙的布防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一步险棋。用好了,这是一枚插入亳邦心脏的钉子,能带来源源不断的情报。用不好,可能就是致命的毒饵。
他提起笔,在一张窄小的纸条上写下密报:“狐至,言厉迫,献图,述内怨。疑可用,需深控,待验。石。”
这只南来的“赤狐”,是真是假,是忠是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事件来检验。但无论如何,他的到来,已然为汉部落与亳邦之间无声的战争,投下了一颗新的、充满变数的棋子。亳邦内部的裂痕,似乎正通过这个小小的叛逃者,清晰地映射出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