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中央空地上,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阳歌冷峻如铁的面容。他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后是神情肃穆的岩灵与紧握铜戈的卫队。台下,是被紧急召集而来的各坊、各区、各屯堡的代表,人人面带惶恐与不安,寒风中,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阳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冰冷的巨石砸入每个人的心底,盖过了所有杂音:
“疫病即刀兵,无形之敌已破我城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自此刻起,龙城及所有聚居点,实行战时防疫令!”
“一、划区而治!各坊、各区、各户,非领命不得互窜!敢有逾越界限者,视同叛族!”
“二、所有发热、咳喘者,及其密切接触亲眷,即刻迁入西区隔离病棚!集中医治,统一看管!抗拒不迁者,强制执令!”
“三、食物、饮水、药草,由司寇署(内务)统一调配,按户定时分发,不得私相授受,不得聚众领用!”
“四、死者…即刻以烈火焚化!其生前用具、居所,一律焚毁!不得收殓,不得举行葬仪!”
最后一条,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焚化?不得葬仪?这在重视祖先与安葬的原始部落中,简直是骇人听闻、亵渎神灵之举!
“不!不能烧!”一个嘶哑的哭喊声冲破压抑,“我阿爹一生为部落征战,死后连个全尸都不能留吗?魂灵何以归乡?!”
“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等死吗?”
“那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恐慌和愤怒交织,人群开始骚动,向前拥挤。
“肃静!”岩灵猛地踏前一步,声如雷霆。身后卫队齐齐顿下铜戈,冰冷的戈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煞气瞬间弥漫开来。
阳歌的目光扫过激愤的人群,没有丝毫退让:“葬仪?存亡面前,活人比死人更重要!今日不焚此秽源,明日便有多十倍、百倍的人随之而去!他们的魂灵,又该由谁负责?!”
他猛地一挥手:“法令如山!坚骨!”
一直沉默立于台侧,身形如铁塔般的坚骨猛地抱拳:“在!”
“由你率内务执法队及后备战士,即刻分赴全城,强制执行此令!遇有抗命阻挠者…”阳歌的声音顿了一下,斩钉截铁,“第一次,警告驱散!第二次,羁押隔离!若敢以武相抗,格杀勿论!”
“遵令!”坚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旋即被绝对的服从所取代。他转身,一队队早已待命的执法者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涌向龙城的大街小巷。
铁腕政令,开始了它的碾轧。
夜色更深,寒风刺骨。
城西隔离区外围,迅速树起了简陋却坚固的木栅。披着厚麻布、以湿布蒙住口鼻的执法队员手持长杆,阻拦着任何试图靠近或离开的人。区内,是新搭建的更加密集的草棚,不断有新的病患被送来,哭泣声、哀求声、剧烈的咳嗽声令人心碎。
城内各区交界处,也用石块和木料设置了障碍,有战士值守。试图串门交换物资的,被严厉呵斥回去;担心亲人想送食物的,被勒令放在指定地点,由执法队统一转送。
最惨烈的一幕发生在城北一处新辟出的焚烧场。几具覆着草席的遗体被抬来,家属哭喊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亲人的身体,不肯松手。
“求求你们!不能烧啊!给我点时间,我挖坑埋了他,埋得深深的行不行?”一个汉子涕泪交加,几乎要跪下来。
执行焚烧命令的队长面容隐藏在麻布后面,声音沉闷却坚决:“不行!王令如山,必须即刻焚化!为了活人,得罪了!”他一挥手,几名队员上前,强行将哀嚎的家属拉开。
火把投入浇了火油的柴堆,烈焰猛地腾起,吞噬了一切。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穿透夜空,让远处围观的民众无不面色惨白,浑身发抖。那火焰,烧掉的不仅是病死的躯体,还有沿袭了不知多少代的丧葬传统与人伦温情。
冲突不可避免地在某些角落爆发。
东南区,一户人家将发热的孩子藏在地窖,被搜查的执法队发现。孩子的父亲如同疯虎,挥舞着石斧红着眼冲向执法队员:“谁敢动我儿!我跟你们拼了!”
“砰!”一声闷响,旁边一名队员用包了厚布的木棍狠狠击打在其腿弯,将其放倒,迅速捆缚起来。孩子被强行抱走,送入隔离区,女人的哭骂和诅咒声久久回荡在巷子里。
“你们这些屠夫!刽子手!汉部不是这样的!阳歌疯了!”
类似的对抗在小范围内上演,最终都在冰冷的武力面前被强行镇压下去。秩序得以维持,疫情的扩散势头,似乎真的被这铜墙铁壁般的隔离措施强行扼住,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与怨恨,也开始在人与人之间,在民众与颁布和执行这道残酷命令的统治层之间悄然滋生。
坚骨巡视着各处的执行情况,他看着那些被强行拖走的病患,听着那些绝望的哭骂,面具下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他走过一条寂静的巷子,听到紧闭的门窗后传来压抑的低语:
“…太狠了…”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
“…这还是我们的汉部吗?”
他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龙城在强制命令下,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兵营,只有焚烧场冲天的火光和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烟灰与草药味的古怪气息,提醒着人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何等残酷的战争。
政令如山,暂时稳住了疫情扩散的势头,却也堆积起了足以在未来引发山呼海啸的沉重民怨。
第39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