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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朝堂的喧嚣辩论与北境边关的肃杀寒风,仿佛都已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玥的车驾,在十余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正缓慢而坚定地行走在汉国腹地那初春苏醒的乡野之间。车轮是用硬木精心箍制的,碾过刚刚解冻、尚且饱含水分的土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留下两行深深浅浅、很快又被泥水浸满的辙痕。路旁的田野,摆脱了冬日的枯黄,开始透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早有勤快的农人,驱赶着经过一冬消耗而显得瘦骨嶙峋的耕牛,拖着简陋的木犁,在那片沉睡已久的黑土地上,翻垦出一道道散发着浓郁腥甜气息的泥浪。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解冻后的清新、腐草根茎悄然分解的微醺,以及远处林带传来的、草木奋力萌发的生机勃勃的味道。

然而,这片看似被春日暖阳温柔抚慰、一派祥和宁静的田野之下,潜藏着的纷争与隔阂,却远比安澜堡那种因骤然汇聚而产生的剧烈冲突更为琐碎,也更为根深蒂固,如同老树盘根,深深扎在土地与人心之中。

她此行首先抵达的,是一个名为“黑水畔”的大型聚居点。此地原本是几个世代居住于此的本土小部落的栖息地,汉国势力扩张后,在此设立了里邑进行管辖。近年来,随着北境战事平息,又陆续从归附的天狼部落中迁来不少牧民,安置于此。蜿蜒流淌的黑水河,如同一条墨绿色的带子,将这片土地大致分为东西两岸。它提供了赖以生存的水源,却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同来源的民众虽然名义上比邻而居,生活中却泾渭分明。本土居民大多聚居在河东岸地势较高、排水良好、更为干燥稳固的区域,他们的房屋多是土木结构,虽然简陋,却也有方有正,围出小小的院落,显得略有规整。而归附的牧民们,则被集中安置在西岸那片稍显低洼、靠近草场的边缘地带,居住着他们传统的、便于拆卸迁移的圆形毡帐,或是用树枝、泥土匆匆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显得杂乱而临时。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墙,不仅横亘在浑浊的河水之上,更深深地筑在了河流两岸人们彼此打量、充满猜忌的心里。

玥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她的车队规模不大,没有王兄勐出行时那甲胄鲜明、戈矛如林的赫赫军容,只有几辆装载着药草、布匹、少量粮食和工具的普通马车,以及数量不多、但眼神警惕、纪律严明的护卫。她本人更是摒弃了一切华饰,只是一身素净得近乎朴拙的深色麻布衣裙,长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绾起,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游历四方、慈悲济世的医者,或是一位沉静好学的士人。最初,无论是河东岸那些扶着锄头、站在田埂上带着审视目光警惕打量的本土乡老,还是西岸那些抱着臂膀、倚在毡帐门口、眼神中混合着疏离、好奇与深深怀疑的归附牧民,都对这位传说中地位尊崇、如今却轻车简从而来的年轻“安抚使”持着强烈的观望态度。空谈仁德?那些好听的话,能当粟米饭填饱肚子吗?能解决每年春灌时为争抢河水几乎要出人命的械斗吗?能治好那纠缠不休、让人浑身瘙痒溃烂、羞于启齿的“烂裆”病吗?

玥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这些无声的质疑。她没有急于召集两岸的头面人物进行训话,也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些最为敏感、一触即发的水源分配或土地划界问题。她只是带着几名同样衣着朴素的学徒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者,如同水滴融入土壤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个混杂的村落。她们走访那些最为贫困、最缺乏照顾的家庭,无论是河东岸家徒四壁的赤贫农户,还是西岸毡帐里缺医少药的牧民之家。她很快便发现,一种被当地人俗称为“手足癣”,或者更直白地叫做“烂裆”、“钱儿疮”的皮肤传染病,在这里如同跗骨之蛆,极其普遍地肆虐着。尤其是在地势低洼、潮湿阴暗的西岸归附者营地,情况更为严重。患者手脚的皮肤,尤其是趾缝、股沟处,布满红斑、水疱,甚至大面积糜烂、渗液,瘙痒钻心,令人坐卧不宁,严重者皮肤增厚、皲裂,疼痛难忍,几乎无法下地劳作或放牧,身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且,这该死的疾病并不挑人,河东岸那些同样需要下田劳作、环境稍好但也难免潮湿的本土居民中,也时有发生,只是程度稍轻。疾病,成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也是最为公平的“共同点”。

这普遍而痛苦的疾病,成为了玥精心选择的、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一日,风和日丽,在黑水河畔那片位于东西两岸之间、平日里无人问津、长满荒草的公共空地上,玥让人垒起简易的灶台,架起了一口巨大的、半人高的黑陶釜,下面燃起了噼啪作响的干燥柴火。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涟漪。好奇的民众,无论是河东岸的,还是河西岸的,都被吸引过来,渐渐地,远远近近地围拢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子,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玥就站在那口冒着丝丝热气的大釜前,神情专注。她身旁的学徒们,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开几张干净的麻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几样晒干的草药:颜色深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黄柏皮;叶片皱缩、却透出清凉辛香的薄荷;气味独特、常用于驱邪避秽的艾草;还有一小堆不起眼的、灰褐色、名为“地肤子”的野生植物种子。她亲自挽起有些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白皙却并不柔弱的手臂,将称量好的草药依次投入已经滚沸的清水之中。很快,一股混合着苦涩、清凉与草木清香的复杂药气,随着蒸腾的白雾弥漫开来,盖过了河畔的土腥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乡亲们,不必站得那么远,近前些看,无妨的。”玥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定的柔和力量,“我知道,咱们这里,很多人身上都被这痒病折磨得厉害,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白天浑身难受做不了活计,心里憋屈。这病,在我们医者看来,叫做‘癣’,是咱们这地方湿气重,热毒蕴结在皮肤腠理之间所致,确实会通过接触传染,但它并非是什么鬼神降罪,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晦气,大家不必过分害怕,更不该因此就嫌弃、疏远身边患病的人。”

她这番开门见山、直指痛点而又充满理解的话语,瞬间说中了许多人的心事。尤其是西岸的归附者们,他们因为此病,没少被河东的人暗中指指点点,甚至被明里暗里地排斥,视为“不洁”之源,心中的委屈和愤懑早已积压已久。

玥用一柄长长的木勺,在陶釜中缓缓搅动,舀起一勺颜色已然变得深褐浓稠的药汁,向围拢过来的众人展示:“大家请看,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草药。这黄柏,是君药,能清热燥湿,直中病根;这薄荷,能疏风解毒,缓解那钻心的瘙痒;艾草,可温通血脉,祛除深层的风邪湿气;地肤子,能利湿通淋,让邪毒从小便而走。这些草药,都不算难得,河滩边、山脚下,很多地方都能寻到。我已经让人将它们的图样和采摘、晾晒的方法,仔细教给了咱们黑水畔的里正,还有河东河西几位平日里就认得些草药、受人敬重的老人家。”

她一边说着,一旁的学徒们已经行动起来。他们用干净的陶碗,小心翼翼地将熬煮好的、尚且滚烫的药汁盛出一些,放在一旁晾着;又将更多冷却到适宜温度的药汁,分装到一个个提前准备好的小陶罐里,优先递给那些被老医者指认出来的、症状最为严重、痛苦不堪的患者手中,并耐心地指导他们,如何用煮沸消毒过的干净麻布片,蘸取这药汁,仔细擦洗患处。同时,更多的学徒则将早就准备好的、用干草纸包裹好的、一份份晒干切碎的混合草药包,分发给周围那些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的民众,尤其是那些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归附者家庭。

“这熬好的药汁,趁温热擦洗患处,坚持几日,便能逐渐止痒、收敛、祛除湿毒。这些药包,大家拿回去,用大锅沸水冲泡,像煮茶汤一样,放温之后用来擦洗身子,效果也是一样的。”玥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语气始终平和,“不过,用药之外,更为紧要的,是平日里的养护。大伙儿要尽量保持身体,尤其是手脚部位的干爽,劳作出汗后,及时用清水擦拭。贴身的衣物、擦身的布巾,要时常煮沸,放在太阳底下好好暴晒,借助天阳之力杀灭病气。还有,住在低洼潮湿之处的乡亲,尽量想办法把睡铺垫得高一些,保持毡帐或屋舍的通风,减少湿气的侵袭。”

她不仅免费赠药,更将预防和调护的方法,掰开揉碎,讲得清清楚楚,而且所用的都是就地便能取材、几乎无需成本的法子。这时,西岸那位之前接过药罐的归附老者巴音,双手因为长期溃烂而微微颤抖着,他用生硬得像是石头摩擦般的汉语,小心翼翼地问道:“贵……贵人,安,安抚使……这,这些药……真的……不要我们拿皮子、拿羊羔来换?”

玥转过头,看向这位满脸风霜、眼神浑浊却透着质朴的老者,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而肯定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换。巴音老爹,能让大伙儿少受些病痛折磨,身体舒坦些,能好好过日子,这便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是我份内之事。”

那老者浑浊的双眼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光亮,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他喉咙哽咽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深深地弯下已经有些佝偻的腰,用他们部落中表示最崇高敬意的礼节,向玥致谢。周围其他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见到此景,心中那层戒备的坚冰仿佛被这温暖的药气熏蒸开了一道裂隙,纷纷涌上前,带着感激和期盼,领取那救命的药包。原本弥漫在东西两岸民众之间那份疏离与警惕,在这弥漫的、略带苦涩的药香中,悄然被融化了一角。就连河东岸一些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民众,见这年轻女官提供的药方似乎真的行之有效,而且分文不取,也忍不住放下矜持,上前询问自家类似的症状,并欣然领取了药包。疾病,这个不分彼此、共同面对的敌人,成为了打破无形隔阂的第一块敲门砖,而玥所提供的,简单、实在、充满善意的解决之道,如同春风,开始吹拂这片板结的土地。

手足癣病的防治初见成效,玥凭借着实实在在的行动,赢得了黑水畔民众初步的、却是至关重要的信任。她没有停歇,顺势将目光投向了引发诸多矛盾、也影响环境卫生的更深层次问题——水利与环境。黑水河滋养着这片土地,但两岸,尤其是西岸低洼处的归附者营地,由于缺乏规划和管理,排水极其不畅,生活污水肆意横流,垃圾随意堆积,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泥沼和污秽之地,这正是滋生各类疾病(包括手足癣)、也极易引发两岸摩擦冲突的温床。

她择日召集了东西两岸颇有威望的乡老和头人,包括那位已经对她颇为信服的归附老者巴音,以及河东岸一位姓石、辈分高、说话颇有分量的老乡老。会议的地点,没有选在严肃的里正办公处,就设在了河畔那口曾熬煮过无数药汁、此刻已经冷却的大陶釜旁,仿佛延续着那份由共同祛病而建立的微弱联系。

“诸位乡老,请看,”玥没有寒暄,直接指向身旁浑浊流淌的黑水河,以及两岸,尤其是西岸那片泥泞不堪、污水积聚的环境,“黑水河养育了我们两岸的百姓,但我们若不能善加疏导,善待它赋予的这片土地,它带来的就不只是甘霖,也会有疾病和无休止的纷争。河东的良田需要稳定充足的灌溉,河西的营地需要干净干爽的居所。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做些事情,让这条母亲河,能更好地为我们所有人所用,而不是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她随即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方案:由官府提供一部分工具和必要的口粮补助,组织两岸的青壮劳力,混合编队,共同清理已经堵塞多年、严重影响灌溉效率的主干灌溉渠;同时,在西岸营地系统性地挖掘数条新的排水沟,将生活污水和雨水引导至下游指定的、无用的低洼荒地;并且,尝试在上游一处水流平缓的合适位置,利用打通竹节的竹管和烧制的陶管,构建一个简单的过滤沉淀池,以期初步改善直接取用河水的浑浊状况。

这个提议,让在场的乡老们顿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犹疑与算计。共同出劳役?河东那些世代种田、自视甚高的人,会愿意为了河西这些“外来户”去挥汗挖沟?而河西这些习惯了自由放牧、不善土木的牧民,又岂会甘心为河东的田地疏通水渠?

巴音老爹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归附者特有的直率:“贵人……安抚使,您的心意,像草原上的白云一样纯洁。但是,清理水渠,那是河东种田人的本分事,我们……我们祖辈辈是跟着牛羊走的,不懂这些挖土修渠的活儿。而且,凭什么要我们的人,去帮他们干活?” 他的话,直接道出了西岸牧民们普遍的心声和不满。

河东的石老乡老则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带着一种本土人的审慎说道:“安抚使大人,并非是小老儿和乡亲们不愿出力。只是……这挖沟排水,受益最直接的是西边,我们河东纵然也受益于水渠畅通,但要我们出同样的人力,似乎……有些不值当。再者说,这么多不同来历的人混在一起干活,人多手杂,万一言语不合,再动起手来,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更添乱子?往年为了争水,可没少打架。”

玥对他们的反应早已预料在心。她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平静地从身旁学徒手中接过一份简单的规划图。那是用烧黑的木炭条,仔细描绘在一张经过硝制、变得柔软韧性的羊皮上的,上面清晰地标明了需要清理疏浚的主干渠段,需要新挖掘的排水沟路线,以及计划中过滤池的大致位置。“石老,请您细看,”她将羊皮图纸展开,指着上面清晰的线条,“这条主干渠,若是清理畅通了,今年春灌时节,您河东这几百亩稻田,是不是能更快、更足地引到河水?往年因为下游渠塞,导致上游争水、下游干旱,邻里之间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减少许多?”

她又将目光转向巴音老爹:“巴音老爹,您也看看。西岸若是挖好了这些排水沟,营地里的烂泥塘消失了,地面变得干爽,孩子们不容易再得这痒病、拉肚子,大家住着也舒心。而且,从河里取水,经过上游那个简单的沉淀,是不是也能比现在直接取用的浑浊河水干净许多,至少能沉下不少泥沙?这对减少大家腹泻生病,大有好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抛出了关键的条件,“而且,请诸位乡老放心,此次劳作,并非是无偿征用民力。所有参与者,无论来自河东还是河西,皆按实际出工情况,由里正和指定的监工共同记录‘工分’。这‘工分’,可以在我这里,直接兑换成粮食、盐巴,或者……等到下一次分发药草、麻布、农具时,凭工分多少,享有优先挑选的权利和份额。”

利益,尤其是及时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利益,永远是打破僵局、驱动合作最有效也最直接的筹码之一,尤其是当这份利益,与改善自身和集体环境的共同福祉紧密捆绑在一起时。玥给出的,不仅是一个改善生存环境的远景蓝图,更有一条通往更实在好处的、清晰可见的路径。

短暂的沉默笼罩着河畔,只有黑水河哗哗的流淌声。乡老们脸上的犹豫、内心的权衡利弊,在沉默中激烈地发酵着。最终,对更好生活条件的渴望,对减少疾病痛苦的期盼,以及对这位确实带来了药方、言谈举止诚恳务实、不似作伪的安抚使逐渐积累起来的些许信任,终究压过了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隔阂与猜忌。

翌日,清晨的阳光刚刚驱散河面的薄雾,黑水河畔便出现了多年未见的景象。河东的农人们,拿着自家磨得锋利的锄头、铁锹,河西的牧民们,也带着自制的骨铲、硬木槌,甚至还有用来搬运泥土的皮囊,开始按照事先划分好的地段,混合编成若干小队,在玥指派的几名略懂水利测量的学徒协调指导下,投入到清理淤泥壅塞的旧渠、挖掘新的排水沟的劳动中。起初,双方还明显带着界限,各自埋头干着分配给自己的那一段活计,彼此间的交流,仅限于生硬地传递工具、简短地确认方位,眼神接触时都带着几分不自然。然而,劳动本身,似乎具有一种奇特的、能够消融隔阂的力量。沉重的、带着水分的淤泥需要多人合力才能从渠底铲起;巨大的、阻碍水流的石块,需要众人喊着粗犷的号子,才能用绳索和杠杆挪动位置。汗水,很快就浸湿了河东人的麻布短褂,也浸透了河西人的皮袍;粘稠的泥浆,同样毫不客气地沾染了不同肤色的面庞和手臂。当共同的目标变得如此具体而实在,当身体的疲惫与辛劳趋于一致,那层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无形坚冰,开始在这原始而热烈的劳动热量中,悄然地、一点点地融化。偶尔,会有河东经验丰富的老农,看不下去河西牧民笨拙使用铁锹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指点几句发力技巧;也会有河西的年轻牧民,凭借常年放牧对地形土质的敏锐,提醒大家某处堤岸土质过于松软,需要额外加固。虽然语言仍不通畅,需要连比划带猜,甚至依靠玥安排在一旁、略通双方语言的学徒居中翻译,但一种基于共同劳作的、朴素的默契,正在这片泥泞的工地上悄然滋生。

水利工程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两岸的环境,尤其是西岸营地的卫生状况,随着排水沟的初步成型,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泥泞消退,露出了久违的干燥地面。而玥承诺的工分兑换也及时兑现,许多参与劳作的民众,无论是河东的还是河西的,都用挣来的工分换到了实实在在的粮食和盐巴,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切而轻松的笑容,那是对辛勤劳动获得回报的满足,也是对这位言出必行的安抚使信心的增长。

就在这日渐缓和的气氛中,一个看似微小、却可能蕴含着深远意义的转折,悄然发生了。

河东的石老乡老,家中世代供奉着本土的谷神和土地神。依照祖辈流传下来的习俗,在春耕正式开始的农忙时节之前,要举行一场小范围的、家族内部的祭祀仪式,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往年,这纯粹是石姓宗族内部的事务,与西岸的“外人”毫无关系。但这一次,祭祀仪式结束后,石老站在自家庭院里,看着收拾好的祭品和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犹豫踌躇了许久,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唤来自家的儿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不久,石老的儿子,那个平日里有些木讷的汉子,竟拿着一把系着红绳的竹签作为信物,涉水过了不算太深的黑水河,来到了西岸,郑重其事地邀请了包括巴音在内的几位归附者头人,以及在此次水利工程中表现尤为卖力、得到公认的几个河西后生,前往河东,参加石老家祭祀后的聚餐。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西岸的巴音等人感到极大的错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巴音拿着那根轻飘飘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竹签,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着。去,还是不去?这简单的选择背后,牵扯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对未知的忐忑,对可能遭遇冷遇甚至羞辱的担忧,但更深层的,是对那份来自本土乡老主动递出的、象征接纳的橄榄枝的隐隐渴望,以及对那位安抚使所带来的、日渐改善的关系的信任。最终,后者压倒了前者。他们决定,去!

聚餐就设在石老家那棵枝干遒劲的老槐树下,场面十分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粗陋。没有精致的漆器餐具,用的都是日常吃饭的粗陶碗、木碟;食物也只是最寻常的、刚刚蒸好的黍米饭,一大锅炖煮得烂熟的、混合了几样野菜和少许咸肉的杂烩汤,几块从祭祀三牲上分切下来的、煮得喷香的猪肉和几条烤得焦黄的鱼干,以及石老家自酿的、有些浑浊却带着粮食醇香的米酒。席间更谈不上什么繁文缛节,双方围坐在一起,起初都显得有些拘谨、笨拙,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只能埋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食物。

还是作为主人的石老,率先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他端起面前那只边缘有些豁口的陶碗,里面盛满了米酒,站起身,用带着浓重本土口音的汉语,夹杂着些急切的手势,脸膛因酒意和激动而微微发红,结结巴巴地努力表达着:“吃,吃……别客气……多谢,多谢你们……帮忙,挖沟……水,渠通了,好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不成章法,但那份朴素的感激和试图表达友善的心意,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巴音等人见状,连忙也手忙脚乱地端起自己的碗,他们不会汉人那些复杂的祝酒词,只是依照自己部落最古老的传统,神情庄重地将碗中的酒水,轻轻地、恭敬地洒一点在脚下的土地上,敬奉养育万物的大地母神,然后仰起脖子,将碗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用生硬却努力的汉语大声道:“谢……谢石老!喝!”

这略显滑稽却又无比真诚的互动,仿佛一下子冲淡了之前的尴尬。随着食物和酒水下肚,身体暖和起来,最初的拘束感也逐渐消退。有人开始比划着讨论起哪种形状的锄头挖渠更省力,有人好奇地问起对方祭祀时供奉的神灵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神通,虽然语言依旧不通顺,需要连猜带蒙,时不时引得众人发笑,甚至需要玥安排在一旁、略通双方语言的学徒忍着笑帮忙翻译几个关键词,但一种轻松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笑声开始变得自然,不再是勉强挤出的。一个河西的年轻后生,许是酒意上了头,胆子也壮了,竟主动站起身,红着脸,用他们部落那高亢而悠扬的调子,唱起了一段庆祝狩猎满载而归的传统短歌。那曲调在汉人听来或许有些古怪,却充满了草原的辽阔与马背民族野性未驯的生命力,赢得了在座所有人,包括石老一家,发自内心的、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玥安静地坐在稍外围一些的位置,面前放的是一碗清水(她以身体不宜饮酒为由婉拒了米酒),脸上带着欣慰而恬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幕由民众自发上演的“破冰”景象,没有过多地介入或指点。她深知,这种源自民间、发自内心的、带着生活气息的交流与互动,其蕴含的力量,远比任何官方的说教、强制的命令都更加持久和深刻。她只是在聚餐接近尾声,气氛最为融洽之时,才缓缓站起身,端起自己那碗清水,目光柔和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或许依旧带着风霜、却已然少了些许敌意的面孔,声音清晰而温和地说道:“今日,石老慷慨分享祭品,巴音老爹与众位河西的兄弟不弃,赏光前来共聚,便是一份难得的缘分。在我汉国疆域之内,民众虽有先来后到之分,却绝无高低贵贱之别。从今往后,大家便是同饮一河之水、共居一片土地的邻里乡亲,理应如同今日这般,互助互敬,和睦相处。”

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鼓励,继续说道:“我已与黑水畔的里正商议妥当,将在村中那片我们曾一起熬药、议事的公共空地上,设立一处简易的‘蒙学堂’。每日黄昏,日头西斜、劳作稍歇之后,会由识文断字的先生,教授最简单的汉语发音和几十个最常用的汉字,比如你、我、他、水、火、田、牧……无论年老年少,无论来自河东还是河西,只要有心想学,皆可免费来听,无需任何花费。同时,学堂里也会向大家介绍一些我们汉国重要的节庆习俗,比如春祭、秋收庆典的由来和活动,若大家觉得有趣,届时也欢迎一同前来观看,甚至参与进来。”

她没有使用任何强制的字眼,只是如同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并提供了一个开放、自由的选择机会。但在经历了共同防治疾病的温情、共同兴修水利的汗水、以及这次由石老主动发起、充满烟火气的破冰聚餐之后,这个关于学习与交流的提议,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和难以接受,反而像是水到渠成。石老和巴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那被岁月刻满皱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松动、认可,甚至是一点点对于未知知识的好奇与期待。

黑水畔的春风,依旧带着河水的微凉,却已然彻底吹化了河面上残留的浮冰,也正以它那持久而温和的力量,悄然吹拂着、瓦解着人们心中那道由偏见、陌生和利益冲突构筑起的无形高墙。玥推行的仁政,没有她王兄勐那般雷厉风行、立竿见影的赫赫声威,却恰如这润物无声的春日细雨,通过解决最切身的病痛疾苦、改善最基础的居住环境、创造最微小却充满人情味的交流机会,一点一滴,细致而坚韧地,在这片混杂而充满希望的乡野土地上,播下了一颗颗名为“融合”、名为“认同”的种子。它们或许萌芽缓慢,生长不易,但其根系,却正朝着土壤深处,扎实地蔓延开去。

第四百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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