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西域商路沿线三处疑似星师学派据点已拔除,缴获部分未及销毁的星图及器械残片。然,首要目标沈无咎及其核心党羽,依旧下落不明。”
北疆大将王离沉稳的声音在启明殿内回荡,带着边塞风沙磨砺出的粗粝。他微微躬身,向御座上的嬴政呈上军报竹简。殿内,文武重臣分立两侧,气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淡雅,却压不住那无形弥漫的肃杀。
嬴政并未立刻去接竹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黑玉御座的扶手,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目光越过王离,落在了殿门方向。
“宣,项羽。”
内侍尖细的传唤声层层递出。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项羽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洗不掉血渍和冰霜痕迹的玄色战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脸色还有些失血的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沉静底下,是压抑的火山——那火山里,藏着为虞姬复仇的坚定火焰。他背脊挺得笔直,行走间,左侧身躯有着微不可查的僵硬——那是冰谷留下的创伤,也是虞姬牺牲的见证。
他像一头刚刚舔舐完伤口、重回领地的雄狮,伤痕是勋章,沉默是风暴前的预告。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力道。
“臣,项羽,参见守护者。”
声音沙哑,却不再只有狂暴,多了一丝历经生死后的厚重,更藏着对未竟复仇的执念。
嬴政终于停止了敲击,目光落在项羽低垂的头颅上,平静无波:“伤,可好些了?”
“劳守护者挂心,死不了。”项羽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只要能亲手杀了沈无咎为虞姬报仇,这点伤又算什么。
“冰谷一役,你部奋勇,重创叛逆,扬我国威。然,轻敌冒进,致麾下儿郎死伤枕藉,更令首恶潜逃,遗祸无穷。功过,你自行评判。”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寂静的大殿里,也砸在项羽心上。提到“首恶潜逃”,项羽的心脏猛地一缩——沈无咎一日不死,虞姬的仇就一日未了,这是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项羽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泛白,背上的旧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那阴寒的感觉似乎再次顺着脊柱爬升。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不少是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
“臣,知罪。”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额角有青筋跳动,脑海中闪过虞姬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愧疚与杀意交织。
“知罪?”嬴政微微倾身,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骤然增强,“那你告诉朕,何罪之有?”
项羽猛地抬头,虎目中对上嬴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臣不该恃勇轻进,不该罔顾劝谏,不该…中了沈无咎那奸贼的圈套!让他逃脱,未能为虞姬和死去的弟兄报仇!”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愤怒,以及对复仇未果的不甘。
“还有呢?”嬴政追问,语气依旧平淡。
项羽一怔。
一旁的冯劫忍不住出列,他是老成持重的法家代表,沉声道:“守护者,项大元帅虽有过失,然其勇武盖世,于国有功,且已知错,不如…”
“朕在问他。”嬴政打断冯劫,目光依旧锁定项羽,“项羽,告诉朕,你错在何处?若再来一次,你当如何?”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守护者今天,是要把这项羽的傲骨,一寸寸敲断,再重新接上!
项羽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嬴政,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冰谷中那股无力感、袍泽临死前的眼神、王离的斥责、虞姬最后的决绝、还有嬴政那救了他也羞辱了他的传讯…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他张了张嘴,想吼出“老子没错!”,想吼出“再来一次老子照样能宰了他!”,但那些话语卡在喉咙里,却被一种更冰冷、更沉重的东西堵住了——他明白,只有变得更强、更懂谋略,才能真正抓住沈无咎,为虞姬报仇。
他看到了御座旁侍立的韩谈手中托盘里,那枚代表着北疆兵权的虎符,原本,那是属于他的。
他看到了王离平静却隐含锋芒的眼神。
他看到了周围一些文臣嘴角若有若无的讥诮。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醒,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对复仇的渴望,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低下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为了复仇的决绝:
“臣…错在只知逞匹夫之勇,不通谋略,不察敌情,不纳忠言…致使将士枉死,使命未竟,更让沈无咎逃脱,未能为虞姬报仇雪恨。”
“若再来一次…”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臣…当先谋而后动,明察秋毫,广纳谏言…以最小的代价,毙敌于必杀之局!定要亲手斩了沈无咎,告慰虞姬和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这番话说完,整个启明殿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项羽。这…这还是那个骄傲到骨子里、从来不屑于解释、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项羽吗?他不仅认错,还将为虞姬复仇的决心摆在了明面上!
冯劫等人面露惊愕,而一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官员,脸色则变得有些难看。
嬴政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倚在御座上。
“能知错,善莫大焉。”他缓缓开口,“然,过错需弥补,败绩需洗刷,血仇…亦需得报。”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项羽身上。
“朕,给你一个机会。”
“即日起,卸任帝国大元帅之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虽然料到会有惩罚,但直接剥夺最高军职,这…
项羽身体猛地一颤,豁然抬头,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没了兵权,他还怎么找沈无咎报仇?
嬴政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道:“改任‘帝国行军总管府,总教习’。”
行军总管府总教习?一个听起来更像是训练新兵、远离核心权力和前线战事的闲职?众人更加不解。
“你的任务,”嬴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去带兵打仗。而是给朕,从头开始,搭建一个全新的架子。”
“朕要你,整合黑冰台、格物院、以及各军精锐斥候之长处,创立一个全新的机构——‘风雷骑’。”
“此机构,不隶属任何常规军团,直属于朕。专司情报侦缉、敌后破袭、斩首行动,以及对星纹之力等非常规威胁的快速反应与清除。”
“人员,由你从全军择优遴选,标准,你来定。训练之法,你来创。所需资源,朕予你优先调配之权。”
“半年。朕给你半年时间。”
“半年后,朕要看到一支真正懂得如何‘谋定后动’,能在阴影中无声潜行,亦能在雷霆间一击毙命的利刃。”
“而你,项羽,”嬴政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灵魂,“朕要看到的,不再是一把只知道向前猛冲、随时可能折断的霸王戟。朕要的,是一柄懂得何时藏锋、何时出鞘,既能斩将夺旗,亦能护己周全,更能…斩尽仇敌的淬火新刃!”
“你,可能做到?”
巨大的反转,让整个朝堂陷入了更深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嬴政这出乎意料的任命惊呆了。这哪里是贬斥?这分明是赋予了更大的信任和更核心的使命!一个专门针对沈无咎这类敌人的全新利刃!
项羽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从被剥夺大元帅的愤怒与担忧(怕无法复仇),到这突如其来的、专门针对“斩首”“清除非常规威胁”的重任…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思考。他瞬间明白,嬴政给了他一把最适合复仇的“刀”——风雷骑,正是追踪、斩杀沈无咎的最佳力量!
他看着御座上那个男人,那个永远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帝王。他明白了,嬴政不是在打压他,而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打磨他,重塑他,为他配备最适合复仇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忽略背上伤口的隐痛,忽略周围各异的目光。他再次单膝跪下,这一次,动作更加沉稳,声音也更加坚定,带着一种为复仇而破茧重生的决绝:
“臣,项羽…”
“领旨!”
“必不负守护者重托!更必斩沈无咎,为虞姬报仇!”
嬴政微微颔首,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外广阔的天空。
“都退下吧。”
众人心思各异地躬身退出。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一直摩挲的、属于项羽的旧虎符,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把好刀,需经千锤百炼…”
“项羽,别让朕…失望。”
“也别让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得意太久。”
殿外,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项羽走出宫门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他不再是只知猛冲的莽夫,而是怀揣着复仇信念、即将手握利刃的猎手。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太阳,感受着那份炽热与光明,也感受着肩上那份沉甸甸的、指向复仇之路的责任。
“风雷骑…”他喃喃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野性与冷静的弧度,
“沈无咎…不管你躲在哪里…”
“下一次见面…”
“老子会带着风雷骑,用你最忌惮的方式…”
“让你为虞姬偿命!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