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
“拆掉潜龙队所有水下呼吸器的能量芯。”
“凑够对冲的量。”
韩信的命令如同极地寒风,瞬间冻结了指挥舱内残存的最后一丝胜利余温。没有激昂的解释,没有多余的安抚,只有基于冰冷计算的、最残酷的抉择。
陈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瞬,他握着腰间那具冰冷呼吸器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这不仅是装备,是他在水下这第二战场上的獠牙与铠甲,更是他与麾下“潜龙队”兄弟们无数次从死亡深渊爬回的倚仗。他抬眼,目光与韩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撞在一起——那里没有询问,没有犹豫,只有一片将风暴压在最深处的、绝对的平静。那不是无情,而是将一切个人情感都淬炼成战术筹码的、统帅的觉悟。
“……遵命。”陈武的声音嘶哑,仿佛砂石摩擦。他猛地转身,不去看麾下队员们瞬间苍白的脸,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像是在撕裂自己的肺腑:“保船…先保帅!执行命令!”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金属构件拆卸时发出的、细微而刺耳的“咔哒”声,在压抑的舱室内回荡。一枚枚散发着纯净湛蓝微光的能量芯,从那些曾深入火山湖底、直面九十度沸水的呼吸器中被取出,如同被剜出的、仍在跳动的心脏,被小心翼翼又无比迅速地汇集到丁复手中。那微弱的蓝光,此刻是这艘失控巨舰、这支孤军唯一的救赎之火。
“能量引导准备就绪!”丁复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稳如磐石地操作着临时搭建的能量回路。
“星纹锁干扰模式分析完成,对冲坐标锁定!”项庄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韩信站在主控台前,玄甲上的星纹暗纹似乎也感受到了能量湍流,微微闪烁。他抬起手,没有看身后那些默默交出了“半条命”的潜龙队员,只是沉声道:“开始。”
“嗡——!”
纯净的蓝色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撞上石匣散发出的、不祥的暗红诅咒波动。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能量层面无声却更加凶险的绞杀。指挥舱内光线剧烈明灭,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耳鸣。
几息之间,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
那刺目的、如同悬颈之刃的暗红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石匣恢复了黑曜石原本的冰冷与沉寂。舰体各处紊乱闪烁的星纹光路重新稳定下来,流淌出令人心安的幽蓝。
“转向系统恢复!”
“弩炮能量稳定!”
“主帆…主帆破损,但可控航行!”
一个个好消息传来,驱散了部分阴霾,却带不走那份沉甸甸的代价。银鸥号,这艘刚刚挣脱无形枷锁的疲惫银鹰,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调整方向,朝着远离火山湖的茫茫大海驶去。速度因主帆受损而慢了不少,但至少,有了方向。
舰队驶出不到二十里,刚刚脱离南冥地峡那片被火山灰笼罩的诡谲水域,气氛尚未真正松弛。
“大帅,” 傅宽快步来到韩信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草帽下的眉头紧锁,“有些不对劲。海鸟惊飞 图案异常,西南方向有未明水纹,不似寻常洋流。” 他混迹土着多年养成的、对自然最细微变化的直觉,此刻正疯狂报警。
几乎在傅宽话音落下的同时,站在箭塔上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的辛颜,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远处礁石阴影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反光。他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敌袭!三点钟方向,隐蔽礁区!”
“哗——哗——哗——”
三支悬挂着狰狞“狼头旗”的快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众人视野死角的礁石洞穴中猛然窜出!它们船体狭长,吃水极浅,速度竟不比银鸥快舰队的先锋船慢多少,显然是为了这片复杂水域特制的劫掠船。
为首那艘略大的海盗旗舰船头,一个身材精壮、肤色黝黑、半边脸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正手持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青铜望远镜,对着银鸥号的方向发出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韩将军!你们在火山湖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是金光又是红光的,整个南冥海域想不注意都难啊!” 他声音洪亮,带着海狼特有的残忍与贪婪,“乖乖把从湖底捞出来的宝贝交出来,老子‘裂鳍’巴鬣看在你们辛苦一场的份上,赏你们一个全尸!”
李左车脸色铁青,银甲上的盐渍还未干透。“妈的,是盘踞这片海域多年的海狼团!他们怎么会藏在这里?我们的斥候之前明明清理过这片区域!”
傅宽脸色惨白,咬牙道:“他们…他们不是埋伏在常规航线上,是算准了我们从火山湖出来的必经之路,提前藏在了那些连土着都很少使用的、极端危险的暗礁洞穴深处!用火山喷发的气息和紊乱的能量流掩盖了自身踪迹!”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早就算好了的“渔翁之利”!
“先锋队,随我迎敌!拦住他们,给主舰争取时间!” 李左车没有任何犹豫,怒吼一声,率领麾下三艘最快的掠海快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纵然刚经历苦战,银鸥快舰的锋刃依旧锐利。
然而,接战瞬间,异变再生!
海狼海盗团的快船异常灵活,它们并不与李左车的快船正面冲撞,而是如同泥鳅般绕着银鸥号的主炮射程边缘游弋。更令人心惊的是,无数点燃的火箭,如同飞蝗般越过先锋船的拦截,并非瞄准银鸥号的指挥舱或动力核心,而是极其精准地、密集地覆盖向位于舰体中后部的——货舱区域!
“他们的目标是残卷!” 蒯通瞬间明悟,羽扇紧握。
“跳帮!强行接舷,打乱他们的阵型!” 李左车见状,果断下令。先锋船上的水手抛出钩索,悍勇的士兵们口衔短刃,试图跃上敌船近身搏杀。
但下一刻,惨叫声接连响起!
跳帮成功的士兵,脚底刚一沾上敌船甲板,便如同踩在冰面上一般,纷纷失去平衡,狼狈滑倒!而早已等候多时的海盗,则狞笑着挥舞弯刀和钩爪,将立足未稳的银鸥士兵轻易地砍倒,或用带着倒刺的钩爪拖入冰冷的海水中!
“船底!他们的船底涂了特制的滑油!” 一个浑身湿透、侥幸爬回的快船士兵嘶声汇报,脸上满是惊怒。
“报——!” 孔熙连滚爬爬地冲上指挥台,声音带着哭腔,“大帅!货舱甲板被火箭引燃,火势蔓延极快!灭火的水龙受到之前能量干扰,效率不足!再、再不想办法,黑曜石匣和里面的残卷……就要被烧毁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银鸥号刚刚摆脱星纹锁,又陷入了海盗精准而恶毒的围猎之中。主帆破损,动力未复,先锋受挫,货舱危急!刚刚用潜龙队呼吸器换来的生机,眼看就要葬送在海盗的狼吻之下!
指挥舱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韩信。
他依旧站在哪里,玄甲下的身躯挺拔如松,仿佛周遭的混乱与绝望都无法撼动他分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速扫过海盗船的阵型、航速、攻击模式,最终,定格在了那艘海盗旗舰的主桅杆上。
那里,赫然悬挂着一串色彩斑斓、明显属于玛雅祭司的华丽羽毛头饰!在海风中,那羽毛头饰如同战利品般招摇。
韩信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彻骨的冰寒与明悟。
“原来如此。” 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几位核心将领的耳中,“不是巧合。他们早已与湖底的祭司勾结。不仅知道我们必定会来,更知道我们夺取残卷后,必然会触发‘星纹锁’,导致舰船失控……”
所以,这些海盗才能如此精准地埋伏在这里,才能如此有针对性地攻击货舱,才能用滑油这种看似下作却极其有效的手段克制跳帮战术。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绝杀之局!
形势危急,容不得半分迟疑。
韩信猛地抬头,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左车,先锋船不再尝试跳帮,改用弓弩骚扰,逼他们转向,为丁复创造机会!”
“丁复!你还有多少〈沙量〉帧能量?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舰队左舷前方,给我筑起一道临时沙脊,不需要多坚固,但要能迫使他们的船改变航向!”
“辛颜,弩炮校准,不要瞄准船身,给我集中火力,覆盖他们旗舰的帆索!压制他们的机动能力!”
“赵衍——” 他的目光转向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影卫参领,“带你的人,伪装成弃船逃生的落水士兵,乘小艇靠近海盗旗舰。找机会,用这个——” 他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巧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星纹爆破符,“炸掉它的主桅杆!没有了指挥和速度优势,这群海狼就是没了牙的野狗!”
“孔熙,组织所有能动的人,用一切可用的东西灭火!沙土,毯子,甚至你们的衣服!残卷绝不能有失!”
“陈武……” 念到这个名字时,韩信的语调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带人守住右舷,防备他们狗急跳墙,强行登舰。”
一道道命令,精准地分配给每一个齿轮。没有时间去解释,没有精力去安抚,只有绝对的信任与执行。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哪怕心中带着悲愤与疑虑,身体却已本能地行动起来。
赵衍一言不发,接过爆破符,如同真正的幽魂般滑出指挥舱。几名影卫迅速换上普通水手的衣物,甚至故意在身上抹上污迹和“血迹”,解开一艘救生小艇,混在几具被刻意抛下的木桶杂物中,向着海盗旗舰的方向“仓皇”划去。
海面上,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李左车的快船放弃了跳帮,利用速度优势不断以弓弩射击,吸引火力。辛颜站在箭塔上,亲自操控一具重型弩炮,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扳机扣下,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撕咬着海盗旗舰的帆索,让其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丁复率领工兵队,在左舷奋力操作。剩余的〈沙量〉帧能量被催发到极致,海面之下,泥沙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搅动,一道低矮却足够碍事的沙脊迅速隆起,虽然无法真正阻挡海盗船,却成功地逼迫他们为了避开这水下障碍而不得不调整航向,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巨响从海盗旗舰方向传来!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木屑,那根悬挂着玛雅祭司羽毛头饰的主桅杆,在赵衍精准安置的爆破符作用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倒塌!
旗舰瞬间失去大部分动力和指挥能力,海盗们的猖狂大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吼叫。
“就是现在!” 韩信眼中精光爆射,“所有船只,最大战速,从左翼缺口,突围!”
银鸥号发出沉重的轰鸣,拖着受伤的躯体,爆发出最后的潜力。李左车的先锋船死死缠住试图堵截的其他海盗船。浓烟与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
当银鸥号舰队终于冲破最后一道拦截,将喧嚣的战场和燃烧的海盗船甩在身后时,海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留下硝烟、狼藉与无声的哀伤。
清点结果很快送来。
辛颜声音低沉:“弩箭消耗七成,箭塔受损一处。”
孔熙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货舱火势已扑灭,残卷无损,但储备物资烧毁三成。”
李左车带着一身血污和海水的咸腥归来,他单膝跪地,头盔不知丢在何处,头发散乱,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悲痛:“大帅…末将无能…先锋快船…‘逐浪号’、‘飞鱼号’……被击沉…将士们…伤亡过半……”
他身后,跟着的先锋士兵寥寥无几,且个个带伤。那两艘沉没的快船上,是与他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兄弟。
韩信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海风。他玄甲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无人看见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他算准了能量对冲,算准了海盗的埋伏与弱点,甚至算准了赵衍爆破的最佳时机……他几乎算准了一切。
唯独这伤亡……是他无法用计算完全避免的代价。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扫过疲惫、悲伤却依旧挺立的众将,最终落在远方海平面那即将沉没的落日上。
“蒯通。”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却也更加坚定。
“我们在南冥地峡,夺了什么?”
蒯通微微一怔,羽扇轻摇,沉吟道:“星纹残卷的卷七〈合闸〉,卷八〈总线〉,两大帧页,关乎……”
“不。” 韩信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石,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我们夺了的,是‘归途’。”
他转过身,玄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从这一刻起,我们已无路可退。”
“身后是死地,前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