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海风带着一丝罕见的凉意,拂过昆仑号伤痕累累的甲板。连续遭遇逆风、墨潮、触礁,加上物资匮乏,让这艘巨舰和其上的船员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除了必要的岗哨,大部分人都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试图在睡眠中暂时忘却干渴、饥饿和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舰桥下的海图室内,一盏孤灯如豆。年轻的小兵赵五,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张标注着通往西昆仑核心航线的珍贵海图。羊皮纸的触感冰凉,上面那些由玄玑子亲手绘制、标注着星纹节点和危险区域的线条,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通往地狱的引路符。他耳边反复回响着老水手们私下里的低语——“西边……过了冰斗湖,那就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冷得能把骨头冻裂,风暴比山还高……”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偷偷望向窗外,远处海平面上,几点不属于联邦舰队的灯火在闪烁——那是游弋在这片海域、凶名在外的“血帆”海盗的船影。一个疯狂而卑劣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投靠他们,交出海图,换取一条生路,哪怕苟且偷生……
后半夜,一道黑影利用绳缆,悄无声息地滑下昆仑号船舷,落入一艘早已准备好的小型逃生艇。赵五怀中紧紧揣着那份被他视为催命符,实则是舰队生命线的核心航线图,拼命划动船桨,向着远方那几点象征“生路”的灯火而去。
翌日,黎明。
尖锐的警哨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敌袭!是血帆海盗!数量……很多!呈包围态势!”章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从桅杆顶端传来。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当船员们匆忙拿起武器奔向战位时,却惊骇地发现,来袭的海盗船队并非盲目冲击,而是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刁钻地直扑昆仑号防御相对薄弱的船尾区域——那里,正是储存着所剩无几但关乎生存的粮舱所在!
“他们怎么会知道……”董翳脸色惨白,话音未落。
“轰!轰!轰!”
数支拖着浓烟的火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越过昆仑号弩炮的拦截网,精准地射中了粮舱的外壁和通风口!浸了火油的箭簇瞬间引燃了干燥的木质结构和仅存的麻袋,火势“呼”地一下窜起,浓烟滚滚!
“救火!快救火!”周市目眦欲裂,粗布战衣都来不及整理,袒露着纹有“秦”字的右臂,挥舞着长柄斧“开山大”怒吼,“步军的,跟我上!用沙土!堵住通风口!把着火的粮食抢出来!”他第一个冲向火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火舌舔舐着他的手臂,瞬间留下焦黑的痕迹,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咆哮着指挥救火。
“司马都尉!”一名军纪士兵脸色难看地冲到司马欣面前,“核查人数,海图室的赵五……连同核心航线图副本,不见了!”
司马欣墨色官服下的身躯猛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腰间悬挂的“拘魂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好个贪生怕死的叛徒!”他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我亲自去把他‘请’回来!”
不等嬴政下令,司马欣已如一道黑色闪电,点起几名精锐,乘上一艘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正在外围游弋、不断发射火箭的海盗指挥舰。他的目标明确——擒回叛徒,夺回海图!
与此同时,海盗的进攻愈发猖狂。他们显然从赵五口中得知了昆仑号触礁后船体结构受损、机动性大减的情况,船只如同群狼,围绕着行动不便的巨舰,专门攻击防御薄弱点和救火人员。
“这样下去不行!火势控制不住,我们会被耗死!”秦嘉咬着牙,不断指挥弩兵发射“穿云箭”试图压制靠近的海盗船,但收效甚微。
就在局势愈发危急之时,韩章月白色的锦袍身影出现在硝烟弥漫的甲板上。他无视掠过头顶的流矢,展开那柄象牙折扇,扇面背后的简易海图在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用一种清晰而富有煽动力的异域方言,向着最近的海盗指挥船高声喊话:
“血帆的朋友们!你们被欺骗了!那个叫赵五的叛徒,已被我方司马都尉亲手擒获!他承诺给你们的完整海图是假的!是为了引你们来送死的诱饵!你们想想,他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卒,怎么可能拿到真正的核心航线?他现在就在我们船上,即将接受审判!你们拼死作战,到头来不仅拿不到赏金,还要白白葬身海底吗?”
这一番虚实结合的离间之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海盗船队中引起了骚动。攻击的势头明显一滞,不少海盗惊疑不定地看向指挥船方向。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司马欣的快艇如同幽灵般靠上了海盗指挥舰。他身如鬼魅,乌银镶边的墨色官服在人群中穿梭,“拘魂链”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缠住了正在海盗头目面前献媚、手中还紧攥着海图副本的赵五的脖子!在海盗们反应过来之前,司马欣已如同苍鹰攫兔,将面如死灰的赵五死死制住,毫不恋战,迅速撤回快艇,向着昆仑号疾驰而归。
叛徒被擒回,海盗军心动摇,攻势暂缓。周市带领步军拼死扑救,终于控制了粮舱的火势,但大量宝贵的粮食已化为灰烬,周市的手臂更是被严重烧伤,焦黑一片,他却只是随意用烧焦的布条一缠,依旧坚守岗位。
赵五被重重摔在昆仑号主甲板上,如同一条死狗。他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周围那些充满了鄙夷、愤怒和杀意的目光。
嬴政缓缓从舰桥走下,玄色金纹的舰长服在晨光与硝烟中显得格外肃穆。他面沉如渊,目光掠过甲板上的狼藉,掠过船员们脸上的疲惫与愤怒,最终落在瘫软在地的赵五身上。
没有立刻下令处决,没有咆哮质问。嬴政走到赵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怕的,是前方的海难,”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赵五心上,“还是……我?”
赵五猛地一颤,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首席……饶命……我……我怕……我怕冰斗湖的严寒……怕那些传说中的风暴巨浪……我怕死啊首席!我不想被冻成冰坨,不想喂海怪……”
“怕死?”嬴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威严和对这种懦弱的蔑视。他解下腰间的星纹令牌,那流转着暗金色纹路的令牌在阳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嬴政竟将这块代表他身份、某种程度上甚至能调动星纹之力的令牌,随手扔到了赵五面前!
“持此令,现在,你可以走。”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告诉那些海盗,这是我,华夏联邦远征首席,给你的买路钱。他们若识趣,应当会放你一条生路。”
赵五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那枚沉重而珍贵的令牌。
嬴政的目光却已从他身上移开,扫视着甲板上所有屏息凝神的船员,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般的信念:
“但你给我记住,也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记住——”
“华夏联邦的兵,可以战死,可以渴死,可以冻死,可以被任何天灾人祸夺去性命!”
“但我们,从不怕死!”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面如死灰的赵五身上,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擂响:
“我们只怕——辱没了这身承载着文明希望的星纹!辱没了身后亿万万同胞的托付!”
“噗通——”赵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他看着那枚近在咫尺、可以换取活命的令牌,又感受到周围那一道道如同实质的、充满了鄙夷与不屈的目光。巨大的羞愧、悔恨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首席没有杀他,却用最残酷的方式,诛了他的心。
“啊——!”赵五发出一声凄厉如野兽般的哀嚎,猛地抓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甲板,也染红了那枚冰冷的星纹令牌。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波澜。他弯腰,捡起那枚沾了叛徒之血的令牌,用指尖轻轻擦去上面的血渍,仿佛拭去一丝尘埃。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面向所有沉默却眼神炽热的船员,将令牌重新悬于腰间。
海风卷着硝烟和淡淡的血腥味吹过,他玄色的衣袂翻飞,声音平静而坚定,如同亘古不变的海礁:
“叛徒的血,洗不净甲板,”
“但能擦亮你们的眼睛,和骨头。”
“现在,都看清楚了吗?”
“我们脚下这条路,容不得半点怯懦。要么,带着星纹的荣耀抵达终点,”
“要么,就像他一样,把命和尊严,一起留在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