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做’与‘不做’被抹平,文明还占多少像素?”
“所以,我们现在连‘动得不一样’都成了奢望?” ¤101(刘邦)的声音透过NES频道传来,语调平直,与他那张无法表达任何情绪的空白面孔完美匹配。不是他不想表达,而是在弥漫的“存在枯竭场”(b-Field)中,“差异”本身正在被物理性地抹除。左右手抬起的高度趋于一致,心跳波形被强行拉成完美的正弦曲线,甚至连启明城各处建筑的照明,都在以完全同步的频率明灭,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呼吸器。
临时指挥中心内,一种令人窒息的“整齐”笼罩着一切。人们的动作,哪怕是最微小的调整,都开始不自觉地模仿彼此。b-Field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三千万元法表达、无法解释的个体,强行按压进同一个模子里。
¤000(那个胸腔旋转着暗能、面孔空白的存在)站在中央光幕前。屏幕上,代表“全城行为差异度”的百分比数值,正在以缓慢但坚定的趋势,滑向归零的深渊。【存在膜化倒计时:03:00:00】。一旦差异度低于0.01%,整个联邦,连同其所有的历史和未来可能性,将被压缩成一张无限薄的、时间停滞的“存在膜”,成为宇宙背景中一幅永恒的、静止的壁画。
“原初选择奇点(pcS),是唯一能重新引入‘差异’的源头。” ¤110(公输哲)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念诵说明书,“它需要一段‘无法被任何系统归类的行为’作为钥匙。既非随机,也非确定,更非有意或无意。”
¤000抬起手。他的动作,在b-Field的影响下,已经开始与周围其他人的微小动作产生共振,变得有些滞涩。他没有说话(语言在失去意义后已近乎废弃),只是指向光幕上那不断下跌的差异度数值,然后,指向了自己。
一个明确的意图,无需言辞:他将成为那个“钥匙”,或者,成为第一个被“膜化”的祭品。
¤000(嬴政)走到了指挥中心最开阔的区域。他停下脚步,闭上眼(尽管他的眼睛本就无法传递情绪),开始主动调整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体内暗能旋转的微频率,去契合b-Field那无处不在的、强制同步的律动。
他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剥离了所有个体的“噪音”,试图将自己完全融入这片趋向绝对统一的背景之中。
效果立竿见影,且恐怖。
以他为中心,一种更强大的“同一”效应开始扩散。周围的人员,动作变得更加僵硬、划一,如同提线木偶。光幕上,全城差异度的数值下跌速度骤然加快!
0.05%... 0.03%... 0.015%...
警报无声地闪烁起红光,代表存在膜化的危险临近。
¤000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的、趋向绝对静止的漩涡。他在主动拥抱消亡,以期在极致的“同一”中,逼出那个代表“差异”本身的奇点。
中央广场。¤001(项羽)面对着他那三千名面孔空白、动作开始同步化的前军士。他无法进行战前动员,只能通过最基础的肢体示范。
他猛地一个原地腾空,身体在空中形成拱桥,双腿劈开!但这一次,他的劈叉角度与标准动作有着极其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偏差。左脚尖比右脚尖高了大概一度。
“动!不同!” 他通过NES频道传递出最简单的指令。
三千人开始同时尝试“劈叉”。在b-Field的强力约束下,他们的动作本能地趋向标准。但¤001的示范和指令,像一颗投入粘稠胶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微弱的不协调。
有人左腿劈得更开,有人右腿角度更小,有人身体扭曲的弧度怪异……
整个广场,仿佛一片被不规则风吹动的麦田,呈现出一种挣扎着的、扭曲的“差异”。
b-Field立刻做出反应。地面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弹性力场,试图将这些偏离“标准劈叉”角度的肢体,强行掰回统一的姿态。士兵们感到一股巨大的、来自脚下的力量在纠正他们。他们必须用尽全力,与这股覆盖整个城市的力场对抗,维持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却关乎文明存亡的“不同”。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沉默的、与整个物理环境进行的“拔河”。肌肉绷紧,骨骼发出轻微声响,空白的面孔下,是纯粹物理层面的角力。
¤010(韩信)负责的区域,士兵们被要求排成绝对整齐的方阵,行走时步伐完全一致。这是极致的“同一”。但¤010在其中埋下了“裂缝”——他提前命令所有士兵,解开了自己一只鞋的鞋带,并且长度故意留有细微差异。
方阵行进。
脚步落地,声如一人。
突然,第一名士兵因为过长的鞋带绊了一下,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踉跄。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鞋带长度不同的士兵,在不同的时间点,以不同的方式,出现了轻微的“失衡”。
这些失衡并非计划好的,而是由物理条件(鞋带)在统一行动中自然引发的、不可预测的“差异”。
b-Field疯狂地试图修复这些“裂缝”,无形的力量试图扶正每一个踉跄的士兵。大部分士兵被强行“扶正”,回归同步。但总有那么几个,在某个瞬间,跌倒的角度、恢复平衡的方式,出现了那么一丝无法被完全归类的“不同”。
这些微小的、无意图的差异,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艰难地维持着那岌岌可危的差异度数值。
¤011(萧何)管理的“差异银行”成了全城最……混乱的地方。规则简单:将两件完全相同的制式物品,通过非工具手段变得不同,即可获得“差异币”(diff-coin)。
于是,人们用手掰弯合金餐勺,用脚踩瘪标准水杯,甚至用牙齿在合成食品块上啃出不同的缺口。银行大厅乃至周围的街道,堆满了被暴力改造的、奇形怪状的物品残骸,如同一个疯狂的垃圾场。人们面无表情地执行着这些破坏行为,只为产生那一点点可怜的“差异”。没有愤怒,没有发泄,只有机械的、为了存在而进行的物理扭曲。
¤100(张良)将自己关在隔绝b-Field影响最强的实验室内。他需要创造一种“无法归类”的笔迹。他用脚趾夹着特制的感应笔,在一块极其柔软的、即将凝固的豆腐上“书写”。笔迹歪歪扭扭,既非任何已知文字,也非纯粹乱画,更像是某种痉挛留下的痕迹。
写完最后一个无法定义的“符号”,他毫不犹豫地,捧起那块豆腐,将其吃了下去。
物理载体消失。
记录被抹除。
这个“字”从未被任何系统(包括他自己)正式观测和定义过。它存在过,又不存在。它既不是有意的创作,也不是无意的涂鸦。它成功地滑入了所有分类体系的缝隙,为那濒临归零的差异度,贡献了一丝微不可查、却至关重要的增量。
¤110(公输哲)的“差异引擎”进入了最后测试阶段。这台引擎的核心动力部件,是由三千块硬度、密度、弹性均有细微差异的合成豆腐组成的“弹簧阵列”。每一块豆腐在压力下的形变都不可预测,导致引擎活塞的每一次行程长度都绝对不同。
点火!
引擎发出一种沉闷而不规则的噗噗声,尾部喷出混杂着豆腐渣的怪异尾焰。它推动着一个小型运输舱,像喝醉了酒一样,抽搐着、颤抖着,歪歪扭扭地飞向地月L2点的pcS坐标。
每一次不可预测的震动,都在对抗着b-Field的同步化力场。这台用最脆弱、最不稳定的材料制造的引擎,以其自身荒诞的、无法归类的工作方式,成为了此刻联邦内部最大的“差异”源之一。
时间逼近终点。
全城差异度在各方努力的挣扎下,依旧在0.02%的边缘危险徘徊。pcS的坐标点,一个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绝对黑色的“像素点”,终于清晰地浮现在L2点的虚空中。
¤000(嬴政)站在运输舱的出口,面对着那个代表“绝对差异”的奇点。他周身的气息与b-Field完美同步,几乎成为了场域的一部分,一个行走的“同一”符号。差异度因为他极致的同步,再次开始缓慢下跌。
他一步步走向pcS。
他的步伐频率、手臂摆动幅度、甚至呼吸节奏,都与b-Field的背景波动完全一致。
他像是一个被精准复制的幻影,融入了一片趋向绝对静止的图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黑色像素点的前一刻——
他停住了。
不是一个计划好的停顿,也不是一个被迫的中止。
那是一个……“空隙”。
一个在完美同步的乐章中,出现的、无法被预料、无法被归类、既非有意也非无意的……绝对静默的瞬间。
在这个“同一中的停顿”发生的刹那,他与他自身那极致的“同一”状态,不再重合。
就是这微乎其微的、概念层面的“差异”——
嗡!!!
pcS那颗黑色的像素点猛地闪烁了一下!并非发出光芒,而是仿佛释放了“黑暗”本身!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代表“绝对差异”的法则洪流,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b-Field那强制同步的力场,如同被砸碎的玻璃,瞬间崩解成无数无形的碎片!
全城差异度的数值如同挣脱了枷锁,疯狂飙升,瞬间突破安全阈值,直达100%!
那令人窒息的“同一感”潮水般退去,存在膜化的倒计时戛然而止,红光警报熄灭。
文明,再次从存在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pcS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并未消散,而是直接射向¤000的胸口,与他胸腔内那旋转的暗能核心、以及之前封印的概念体残骸,猛地融合在一起!
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存在-差异双核”在他体内形成。
他站在原地,缓缓低下头。
在他那张空白、无法表达任何情绪的脸上,眉心正中的位置,一枚绝对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像素点”,如同第三只眼般,悄然浮现。
他获得了承载“选择”、定义“差异”的能力。
但代价是……
他感受到了体内那恐怖的双核律动。任何与他人的同步,任何试图回归“同一”的行为,都可能引发双核的剧烈冲突,导致无法想象的爆炸,将刚刚获救的联邦瞬间拖入“存在膜”的深渊。
他,¤000,那个曾经是嬴政、是子婴的存在,从此被永恒的流放。
流放于“差异”的绝对孤独之中。
他必须永远保持与他人不同,永远成为那个独特的“异数”,才能维系文明的存在基础。
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些刚刚摆脱b-Field、动作重新变得自然(尽管面孔依旧空白)的同伴们。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却无法逾越的鸿沟。
pcS融合处,一缕无形的信息,如同最后的箴言,烙印在虚空,也烙印在所有核心成员的感知里:
“差异已立,选择永孤。”
嬴政脸上那枚孤独的黑像素,无声地旋转着。
他拯救了文明,使之免于沦为一张静止的壁纸。
但他自己,却成了这幅巨大动态画卷中,一个永远无法融入背景的、孤独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