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外的第一夜,是在刺骨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警惕中度过的。周卓如同不知疲倦的猛兽,守在最外围,他那庞大的身躯和偶尔发出的低沉鼾声(惊醒后立刻瞪大眼睛),反而成了最好的警戒信号,让周围那些心怀叵测的民夫团伙不敢轻易靠近。
刘擎和林凡几乎一夜未眠,仔细商讨着下一步行动。林凡的计划很明确:要在城外这混乱的民夫营中立足,甚至掌握话语权,必须快速行动,树立威信。
天刚蒙蒙亮,林凡便叫醒了十名青壮。
“所有人,起身!列队!”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虽然又冷又饿,但多日的习惯和对林凡的信服让青壮们迅速爬起,勉强排成了两列。
“从现在起,我等便是安阳协防营第一哨!”林凡目光扫过众人,给他们安上了一个正式的名头,“哨规只有三条:一,令行禁止;二,互助共济;三,惩恶扬善。能否做到?”
“能!”十人齐声低吼,经过一夜休整(虽然不佳),精神稍复。
“好!王猛,带两人去领今日的口粮饮水。张季,带两人巡视我等防区周边,熟悉地形,标记潜在风险。其余人,随我平整驻地,挖掘避秽壕沟!”
简单的命令下达,第一哨开始运转起来。与其他依旧蜷缩在地上、麻木等待施舍的民夫相比,他们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生机勃勃。
王猛很快带回了一小袋发霉的杂粮饼和一小桶浑浊的冷水,分量少得可怜。张季也回报,周边环境复杂,流民争斗时有发生。
林凡将口粮公平分配,虽然每人只得一小块,却无人抱怨。他随即亲自带队,在最容易受到袭击的角度设置了简单的障碍(削尖的树枝),并带头挖掘排水壕沟,改善卫生条件。
这些举动,自然引来了周围民夫的围观和窃窃私语,有好奇,有嘲讽,也有若有所思。
时机差不多了。
林凡对刘擎低语几句。刘擎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径直向着不远处一伙正在欺压几个老弱、抢夺其微薄口粮的痞流氓走去。
“住手!”刘擎一声清喝,虽然身形不算魁梧,但那股源自血脉和修养的威严气势,竟一下子镇住了那几个痞子。
“光天化日,欺凌老弱,抢夺活命之粮,尔等与贼寇何异?!”刘擎厉声斥责。
那伙痞子的头目是个刀疤脸,被呵斥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哪来的酸儒?敢管爷爷的闲事?找死!”说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林凡带着周卓和第一哨的青壮,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刘擎身后。虽然一言不发,但那整齐的队列,手中的“武器”,尤其是周卓那压迫性的存在感,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刀疤脸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这边虽然人多却一盘散沙的手下,色厉内荏地嘟囔了几句狠话,最终还是悻悻地带人退走了。
那几个被救的老弱跪地磕头感谢。周围不少备受欺凌的民夫看向刘擎和林凡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感激和希望。
刘擎趁机朗声道:“诸位乡亲!如今城外混乱,贼寇环伺,我等更应互助共济,方能活下去!若再有欺压良善之事,我刘擎必不坐视!”
他没有提“宗亲”,而是以个人名义承诺,反而更显得真诚。一石激起千层浪,刘擎和林凡的声望,开始在底层民夫中悄然传播。
然而,他们的举动,自然也触动了原有的利益格局。
中午时分,昨日那个傲慢的县尉再次到来,脸色阴沉,身后跟着十几个持械兵丁。
“刘擎!林凡!是你们吧?”县尉语气不善,“听说你们很活跃啊?私自划分地盘,聚众闹事,还想另立山头?”
扣帽子的来了。
刘擎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县尉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只是整肃营地,互助求生,并制止了一些暴行,何来聚众闹事之说?”
“哼!巧舌如簧!”县尉冷笑道,“城外民夫营,自有法度!岂容你等擅自行动?来人啊!将这些聚众滋事者,给我拿下!”
兵丁们就要上前。
周卓立刻发出一声低吼,如同护主的猛虎,挡在前面。第一哨的青壮们也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冲突一触即发!
林凡心知绝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就真的成了“叛匪”。他立刻上前,拦住周卓,对县尉拱手笑道:“县尉大人息怒。我等绝无他意,一心只想为守城出力。或许行事急切了些,还请大人海涵。只是……如今城外流民数千,鱼龙混杂,若无人管理,恐生大乱。一旦爆发瘟疫或被贼人煽动冲击城门,后果不堪设想。大人公务繁忙,岂能事事亲力亲为?我等愿替大人分忧,整肃营纪,甄别奸细,确保城外安稳,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番话,既给了对方面子,又点明了城外失控的真正风险,最后再次强调“替大人分忧”,将对抗转为合作。
县尉眉头皱起。他何尝不知城外混乱,只是无力也不想管罢了。林凡的话确实戳中了他的顾虑。若城外真出大乱子,他第一个倒霉。
看到县尉犹豫,林凡趁热打铁:“大人若是不信,可给我等三日时间。我等只需大人一道手令,授权我等维持东区营地的秩序。三日之内,必让东区焕然一新,治安井然,所有民夫皆能各司其职,协助守城。若做不到,甘愿受军法处置!”
以退为进,立下军令状!
县尉看着林凡自信的眼神,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支明显不同于其他民夫的小队伍,心里盘算起来:若是成了,自己白得政绩,省心省力;若是不成,正好借此由头收拾了他们,吞并那个巨汉。怎么都不亏。
“好!”县尉终于松口,“就给你三日!这是我的手令!三日后,若东区还是乱糟糟的,休怪本官无情!”他扔下一块刻有“巡”字的木牌,带着兵丁扬长而去。
第一步计划,成功!
拿到授权,林凡和刘擎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以第一哨为核心,首先将东区民夫中所有被欺压、有劳力却无靠山的青壮组织起来,给予公平的口粮分配和简单的保护,迅速聚集起一批人手。
然后,颁布简单的“营规”:禁止斗殴抢夺、按区域划分住宿、轮流值夜巡防、发现可疑及时报告。
对于原有的痞流氓头目,林凡采取分化策略,拉拢打压并用。周卓的武力是最好的威慑,几次“切磋”后,再无人敢正面挑战。
仅仅一天时间,东区营地的面貌就大为改观。虽然依旧艰苦,但秩序井然,偷窃斗殴事件锐减,甚至开始组织民夫加固工事、清理垃圾。
这一切,自然被城头上的守军看在眼里。
第二天下午,一名衙役来到营地,传达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县令大人闻听刘公子整肃营地,卓有成效,特在县衙设下薄宴,请公子及麾下林凡先生过府一叙。”
宴无好宴。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是去接受城内官僚和豪强的审视和考校。
刘擎略显紧张,看向林凡。
林凡却淡然一笑:“公子,这正是我等等待的机会。能否真正在安阳立足,就在此一举了。”
两人稍作整理,便随衙役入城。
县衙偏厅,灯火通明。安阳县令是个五十多岁、面色疲惫的中年文官,坐在主位。下手两边,坐着县丞、主簿、以及几位本地颇有声望的豪强乡绅。人人衣冠楚楚,与城外难民宛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一种无形的、审视的压力。
见礼之后,宴会开始。菜肴虽不算奢华,在此乱世却已极为难得。县令说了几句场面话,感谢刘擎协助稳定城外东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真正的考验来了。
一位姓钱的本土豪强,捋着山羊胡,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刘公子乃汉室宗亲,身份尊贵,不知对如今这黄巾之乱,有何高见啊?我等僻处小县,消息闭塞,还望公子指点迷津。”
这个问题看似请教,实则陷阱。若回答空泛,显得无能;若指手画脚,又易惹人反感。
刘擎正要谨慎回答,林凡却抢先一步,放下筷子,从容应道:“钱公谬赞。高见不敢当。依在下浅见,黄巾之乱,根源不在张角妖言,而在民生多艰,官吏腐败,百姓活不下去,自然从贼如流。欲平大乱,非仅靠军事征剿,更需轻徭薄赋,整顿吏治,与民休息。譬如我县如今,城外流民数千,首要之务并非一味驱赶防堵,而是需设法安抚,以工代赈,组织其筑城修垒,清理河道,既可增强城防,亦可使其有活路,不致生变。此乃固本之策。”
他这番话,将问题拔高到根源,又落回到安阳实际,提出了具体建议(以工代赈),既显格局,又务实,听得县令微微颔首。
县丞却冷哼一声,刁难道:“说得轻巧!城中存粮有限,自顾不暇,哪有余粮赈济流民?组织以工代赈,谈何容易!”
林凡微微一笑,从容应对:“县丞大人所虑极是。粮草自是关键。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可劝谕城内富户捐输,许以城防之功,日后表奏朝廷,亦可给予其商贸便利。同时,可组织流民中的渔猎能手,于附近河泽捕鱼猎兽,补充食源。再者,严密控制粮食分配,杜绝贪墨浪费。开源节流,双管齐下,未必不能支撑。须知,城外流民安稳,便是城内最大的安全。若城外生乱,城内纵有千斛粮,又岂能安枕?”
他句句针对现实难题,给出的办法虽非尽善尽美,却思路清晰,有理有据,甚至点出了“杜绝贪墨”(这恰恰可能触及县丞的利益),噎得县丞脸色一阵青白。
另一位主簿又问道:“即便粮草暂且不论,流民之中鱼龙混杂,如何确保其中没有黄巾奸细?又如何确保其听从调度,不生事端?”
林凡答道:“主簿大人问到了要害。甄别奸细,需内外结合。于内,建立保甲连坐之法,互相监督举报,有功者赏。于外,则需我等待遇公平,令行禁止,使其信服。譬如东区营地,此前混乱不堪,如今令行禁止,皆因规矩明确,赏罚分明。人心皆肉长,若能活命,谁愿从贼?若有煽动,必是活不下去之人。故而,管理流民,核心在于‘公平’与‘活路’二字。我部愿为表率,协助大人推行此法。”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上,用事实说话。
接下来,几位豪强又轮番发问,涉及治安、赋税、甚至简单的兵法,林凡皆能引经据典(半靠历史知识半靠急智),结合现实,侃侃而谈,虽然有些观点略显“离经叛道”,却总能自圆其说,切中要害。
一场宴会,仿佛成了林凡一人的答辩场。刘擎在一旁偶尔补充,更多的是欣赏和自豪地看着林凡。
县令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为惊讶,再到最后的赞赏。
宴席终了,县令抚须叹道:“林先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实乃大才!伯安(刘擎字)得此臂助,真乃幸事。”
这声“先生”,已是极高的认可。
刘擎趁机起身,拱手道:“县尊大人,如今城外东区已初步稳定,然其余区域仍混乱不堪。擎愿与林先生一道,将东区之法推广至全营,彻底整肃城外秩序,助大人稳固城防,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是要更大的权力!县丞、主簿等人脸色微变,正要反对。
县令却沉吟片刻,今日林凡的表现给了他极大信心。城外若真能治理好,便是他的一大政绩。他最终点头:“好!本官便授权于你!刘擎,林凡,本官命你二人总理城外所有民夫营事务,一应人员调配、物资分配、防务安排,皆可由你二人裁定,只需报我知晓即可!望你二人莫负本官所托!”
成功了!不仅通过了考校,更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正式授权!
“必不负县尊所托!”刘擎和林凡齐声应道,心中激动。
走出县衙,夜风清凉。刘擎看着林凡,感慨万千:“先生大才,今日方知何为舌战群儒!”
林凡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神色凝重:“公子,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觊觎者也越多。今日我等可谓锋芒毕露,只怕已彻底得罪了县丞等人。城外之事,看似授权,实则步步荆棘。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城外漆黑的方向,目光深邃。
掌握了名正言顺的权力,接下来,便是要用这权力,在这安阳城下,搅动风云了。